小心谨慎,不论是藏在货物里夹带、还是塞在袜子里藏着,就连纳到千层底里的信,你们都能查得出来……揣在怀里写着白贻清大名的信倒是能原原本本送进甘肃。
这事直到刘承宗说出缉私兵这个名字,白贻清才恍然大悟,这帮鸟人是专门查走私的,不负责盘查往来信件,你藏着就都被扣了,不藏着没准没事儿。
“甘肃失陷,白某难逃其咎,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刘承宗奚落地瞧了白贻清一眼,靠在交椅的椅背上,道:“杨嘉谟死了,张天琳应该已经告诉你了,我好话坏话说尽,他不投降,在城上指挥士兵用火油烧我的攻城军队,最后兵败赴汤蹈火。”
“他死在高台,不枉军兵为他效力死战,死得其所是大丈夫;他要是还活着,兵败突围跑了,我瞧不起他。”
刘承宗说着骤起眉头,俩手一拍,向白贻清张开,十分疑惑道:“甘肃打了败仗,总兵官去死;甘肃的军队没了,总督去死;甘肃的百姓还活着,你个巡抚有什么好死的?”
白贻清眨眨眼,他觉得刘承宗这个逻辑不对,但他不想再跟刘承宗多说了,干脆在床上盘腿闭眼,不听刘承宗念经。
但刘承宗似乎也不在乎他回答不回答,对自说自话根本不生气:“前天,立下高台先登第一功的千总问我,为啥反叛,我没告诉他,让他自己用眼去看。你在陕西做过兵备、参议,你知道我们为何起兵。”
“你是读书人,我问你,是朱由检一家一姓重要,还是天下兆黎重要?”
白贻清睁开眼道:“天下也不是你刘承宗一家一姓的天下!”
刘狮子很满意:“这就对了,看过六韬?两千五百年前姜太公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
“你承认这一点,就说明我们两个人还能沟通,你也别拿出一心赴死的架子,大明的江山每时每刻都有人死掉,多你一个白贻清不多,少你一个白贻清不少。”
“我们迟早都要死,身居高位,该考虑的是要给天下留点什么,你就这么死,书算白读人算白活,这样,我跟你做个约定。”
刘承宗道:“开诚布公地谈谈,稍后一同吃顿饭,吃完了你想死,你想死在哪,我就把你送到哪;你想怎么死,我就帮你怎么死,如何?”
白贻清眨眨眼,寻思你王八蛋闹半天到我这来,是为了看热闹,就是想看看我怎么死是吧?
“你呀,官员总是自视甚高,以百姓之名呼人,人和人有什么不一样,不要搞得好像你死了天就塌了,都是人,就在三天前高台城上。”
刘承宗摇摇头,抬手向西边一指:“两千多人啊,都是一样的好汉穿一样的兵衣甲胄,为了一场完全可以避免的战役,动用天底下能找到的一切兵器,都死了,跟他们比起来你算什么我算什么?”
“今天人们管我叫叛贼,可我只是做了和太祖皇帝一样的事,何罪之有?”
白贻清似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随后道:“太祖皇帝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你做了什么,怎配与太祖皇帝相提并论?”
刘承宗笑着抬手指了指白贻清,在面前顿了顿,道:“我承认,胡虏未灭、生民未救,我做的还不够,等我的军队打下北京,就能彻底解决胡虏问题,东征路上也能解决救济生民一事。”
白贻清看了刘承宗一眼:“妄自尊大,你不过占据河湟一隅,役使番虏坏了朝廷隔绝番虏的国策,还敢大谈彻底解决胡虏问题。”
“哪儿有什么胡虏番夷。”
刘承宗咧嘴笑得轻松,露出满口整齐白牙:“生在高山上就是番夷,生在草原上就是胡虏,只要长得跟我们没太大区别,血统上的事在中原王朝强盛时期不要卡得太死,都是汉人。”
刘承宗这句话在两人之间隔出巨大分歧。
白贻清道:“刘大帅这话骗骗自己就算了,国朝若真在强盛时期,你敢反叛?”
他心想若在万历初年,张居正正在阁中,以一区区偏将就能把你元帅府剿得毛都不剩。
刘承宗沉默了。
他沉默了很久,用左手大拇指的指腹轻轻磨痧上唇短须,鼻息轻轻叹了一声,这才非常认真地开口道:“白先生,我指的中原王朝,不是大明……是我。”
“我西南拓地三千里,如此武功,难道还不能称上一句强盛?如果还不够,在我攻破嘉峪关之际,兄长已携官员率军挺进西北四千里的天山,光复哈密,够不够?”
白贻清张张嘴,垂头默然。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这都是难以比拟的巨大功绩,这些事就算分给一百个人做,都能让每个人光宗耀祖,甚至元帅府在康宁做的事,足够让这一百个人都变成世世代代永镇斯土的土司,就算五百年后依然会被一个地方的人当作荣耀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