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纹似乎也骤然增多了些,额头上宛如被砍了几刀,就连背都有些佝偻。他握着曹洪的手臂,就像是抓着溺水时的浮板,『子廉啊……你说,进军关中,与骠骑作战,真就只是为了我等,为了曹氏夏侯氏?难道就没有一点是为了这个大汉天下,为了山东士族么?可是他们,他们……唉……』
曹洪没接话。
曹操对于山东之辈,心中多少是有些数的,知道他们很烂,但是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烂!曹操已经将对于这些人的下限已经调得很低了,可是这些家伙依旧在不断地突破下限。
『冀州八百里急报。』曹操缓过一口气,似乎沉稳下来,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宠辱不惊的模样,『骠骑麾下,魏延魏文长,奇袭邺城。』
『嗷嗷啊?!』现在反而轮到了曹洪站不住脚,『什么?』
曹操微微点头。
『这,这这……这骠骑军,从哪里冒出来的?』曹洪脑门上的汗顿时就下来了。
『之前就有了……但是被冀州压着,没有上报……』曹操将那封八百里急报缓缓的纳入袖子里面,显然也不准备给曹洪细看,『据说是从太行山中而出的小股人马……』
『小股人马?』曹洪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小股人马就能奇袭邺城?
这很显然蕴含着许多不可告人的事情,即便光这么一想,曹洪都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那么……公子可是安好?』曹洪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哼。』曹操从鼻孔里面嗤了一声,『那逆子,经此一事,还不如死了好!』
曹洪连忙陪笑道:『主公切莫如此,公子无事,也是幸甚,幸甚……』
曹操似乎知道自己有些失言,松开了曹洪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有子廉你,才是某最大的幸运……』
『主公过赞了。』
曹洪没敢继续追问,因为他看到曹操虽然表面上恢复了镇定的样子,但是也能感觉到曹操已经是承受了极其大的打击。而且站在曹操身边,虽说现在是夏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曹洪能感觉到曹操身上似乎散发出一些冰寒的气息来。
片刻之后,曹洪说道:『主公,那么现在这安邑……』
曹操眯着眼,沉默少许,『若骠骑还是不来,且将这圈养的家禽取了,以犒赏将士。』
曹洪顿时明白了,点头领命而去。
曹操看着曹洪下了高台,然后翘首望着北面,背着手,久久无语。
……
……
曹操,曹丕,是父子关系。
死在河东的曹震,同样和曹洪也是父子关系。
正在攻打安邑,在城下部队之中的鲍忠父子,也和安邑城中守城的裴氏父子在相互搏杀。
而在安邑城头防守的兵卒之中,同样也是有父亲,也有孩子。
他是安邑的一个普通的民夫,甚至连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众人只是知道他叫大成,因为他的父亲叫做老成,他还有一个孩子,自然就是小成。
所以大成既是父亲,也是孩子。
究竟是程,还是成,亦或是什么其他类似音节的字,并不重要,因为不管是大成还是老成,亦或是其他的安邑百姓,都不认识字,也不懂得写。
原本大成只是安邑百姓,守城本不应该他来,可是裴氏族人在城中高呼,『安邑抗曹,人人有责!』
起先大成也不明白什么叫做『人人有责』,但是裴氏的族人解释了,说是曹军一旦进城,必然就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到时候城内便是变成地狱一般,老老少少都要死!为了大家的性命,是不是应该大家一起来抵抗曹军?
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些道理。
然后裴氏族人又是一顿说,表示如果保住了安邑,抵抗了曹军,将来便是论功领赏,就算是裴氏给不起,骠骑也会给赏钱!
后来大成就莫名其妙的拿了长枪,上了城墙防守了。
为了他的父亲,也是为了他的孩子。
虽然还有一些事情他没想通,但是也没有机会让他继续去思考了。
凶残的搏杀,使得他为了生存不得不挣扎,不断的挣扎,也就自然没有什么心思去想其中的逻辑关系到底对不对,亦或是事实的真相又是什么,或是那个最简单的问题……
为什么他年年岁岁,从他父亲到他,再到他的孩子,每一年都要缴纳的赋税口算,到底算是什么?
是保护费,是居住费,还是什么大汉子民的名号使用费?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赋税是维护国家机器运转和统治秩序的重要手段之一。古代王朝建立和维护统治的两个重要支柱就是财政和军事。而赋税正是古代封建国家财政的主要来源,也是管理经济的重要手段。
从这个角度理解,古代人民缴纳的赋税可以被视为一种『保护费』。即通过缴纳税款,换取国家提供的相对安全保障和秩序维护,这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现代社会的公共安全服务。
那么好了,可是他居住在安邑,没有享受什么安全保障啊。如果说曹军来了,没交赋税的先死,然后有交赋税的后死,那才有些算是安全保障,可是现在他有交赋税,却要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