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妈瘦了很多, 头上一点东西也没戴,只用布条挽成一个髻,穿着缠枝四季花暗纹竖领大襟衫和如意云纹膝裤, 这类服饰陈姨妈往年也常穿,行动间都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不过一年的光景, 现在通通都没了, 衣裳跟挂在骨头上差不多。 段圆圆眼睛红了,看着宁文博还在,怕他觉得自己不给他脸回头对姨妈态度不好, 愣是没掉眼泪。 她悄悄对宁宣说:“姨妈在乡下肯定吃了大苦头。” 陈姨妈心里宁文博就是杀女凶手, 每跟着宁文博过一天,宁珠七窍流血的惨状就得在陈姨妈脑子里转一天。 日久年深的,她怎么受得了呢? 宁宣心里更震撼,他记事早,自己小时候娘是什么样子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前两年他还看不出太大的差别, 但今日一见, 他心里忽然冒出了几个字——娘真的老了。 可她才十多岁而已, 是自己不孝没有照顾好她, 才让她容颜有损。 两夫妻都愣着没敢上前, 看着跟绕着陈姨妈腿转来转去又不敢扑到怀里的大郎似的。 陈姨妈知道自己没以前漂亮了,可宁文博总想着要敦伦, 她也有傲气, 怎么也不愿意跟宁文博同房,但是妻子怎么能拒绝丈夫呢?陈姨妈就这么饿自己给自己化丑妆,折腾得人比黄花瘦之后, 宁文博当真消停下来,不再对她动手动脚了。 谁不想漂亮一辈子?陈姨妈照着镜子觉得自己老了也挺美!日子一久,她也就释怀了。 她摸摸这个又摸摸那:“没瘦,瞧着还是老样子。” 一句话说得段圆圆眼泪没绷住掉了两滴在她手上。 陈姨妈能接受自己老了,段圆圆接受不了,强壮年轻满头青丝的母亲怎么能老? 母亲不会老,只会死。 段圆圆牵着陈姨妈跟她说悄悄话:“以后我和表哥都给你养回来。”说着在背后狠狠瞪了清瘦但精神抖擞的宁文博一眼。 好好的人跟他一起住了还不到一年,怎么就能让身上那二两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统统不见了? 宁文博没来得及搭理这个儿媳妇,说了声好之后就找儿子去了。 两父子并肩而立,宁文博被宁宣高大宽阔的身影吓了一跳,道:“这才多长时间没见啊,怎么你看着又高了不少?” 段圆圆跟陈姨妈小声道:“表哥没长,他缩兜(人老了变矮)了,他快死了!” 陈姨妈笑喷。 宁文博还在门上没动身,拍着宁宣的肩膀说乌纱帽的事,破天荒地对着儿子夸了又夸说他:“不愧是宁家的种子,不愧是我的儿子,不声不息地就弄了顶帽子回来。” 只是话里话外还有点埋怨宁宣不会做儿子。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一点气都不给老子通,惹得他差点在太监面前闹笑话。 儿子翅膀终归是长硬了啊,宁文博想。 两父子就这么站在大门口说着话,丫头婆子不敢细听,都悄悄溜得一干二净。 风吹得人脸上冷得慌,段圆圆没闹清楚他们在门上等什么,只是宁文博不发话谁也不好往里迈步子。 段圆圆怀疑这事宁文博想当老太太故意给表哥下马威。 很快,她就知道不是了。 宁文博从乡下大包小包地回来,带了好几辆骡子马什么的,等了半天车马都进门了,后头才有一辆挂着白的大肚子马车晃晃悠悠地过来。 段圆圆凑头过去问宁宣:“表哥那个是谁家的车?” 宁宣看着二房的标记也吃了一惊,抓着表妹的手指头在掌心里揉来揉去,眉紧紧蹙起来。 二叔身子骨是不成了,但他悄悄问过大夫,大夫分明说他还能有一二年光景,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宁文博挑着捡着把二弟被丫头烫伤的事说给他听道:“你二叔生前遭了大罪,衙门里都还没来得及去打点,这么些伤二房这回得破不小的财,到时候人来验尸你也帮着点儿,好歹穿了身官皮子,怎么也不能让人把家里作践坏了。” 宁宣一一答应,说自己都会尽力,只是官服还没下来,别人会不会给他面子他就不能保证了。 宁文博听得皱眉,还想要仔细问问,马车已经晃晃悠悠地走到二房门口停下来了。 一个穿着丧服的小子从车上跳下来,小跑着过来请人报丧道:“大老爷,接下来就麻烦你啦!” 宁文博看了眼段圆圆的肚皮,吩咐宁宣道:“你媳妇儿有身子,不好撞见晦气,你带着她们娘儿两个先回去,我去吃点饭就回来。” 说着就拿着伞头朝上的伞,放到二房门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