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吹起国师的衣裳。
急速下坠中,他看见头顶的天空,五彩斑斓,变幻莫测,如同箱笼打翻,锦缎四散。
高塔之上的六皇子,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看他,似看蝼蚁。
焦玄在半空挣扎,手脚乱晃,无处安放。他的手指,探得笔直,仿佛要将那枚逐渐暗澹下来的太阳牢牢地抓住。
“殿下”
寒风猎猎,夕云麟麟。
他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并没能传上高塔。
杨玦的身影,渐渐从视野里消失不见。
晚风,吹散了国师的魂魄,他重重摔下去,却只发出“嗒”的一声,就像一滴雨珠落入长河。
塔下响起尖叫声。
人群聚起,灯笼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
天色转眼便黑了。
有人在阶梯上匆匆跑动,一边高声地叫“殿下殿下”焦急无措的声音,让杨玦皱起眉头。
“住嘴。”
“殿下国师他老人家”
“上头风大,国师他一时不察,失足跌落了。”杨玦沿着狭长的楼梯,一步步平静地往下走。
他冷漠的样子,让来人闭上了嘴。
“让人仔细收拾,好好地将国师送回去。”
一个老翁,从高塔上跌落下来,自然是粉身碎骨,不管他们怎么收拾,焦玄都不可能完好地回去了。
但六皇子发了话,谁敢说不能。
灯笼照在血泊上。
焦玄烂泥似地黏在那。
杨玦走到塔下,只斜眼瞥了一眼,便转身走开了。
他身后,暮色愈见深沉。
这大昭天下,终于还是被彻底掏空了。
没有小祝,也没有焦玄的大昭,已经不能算是大昭了吧
杨玦扬鞭策马,在夜色下疾驰。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才不要做那个后悔之人。
寿春的宅邸,依稀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但杨玦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这里。
他下了马,提着个灯笼,独自去了寿春的屋子。主人不在,屋子里只有沉重的死气。
门窗也都封着,里边没有一丝风。
角落里的花觚,更是落满灰尘。
寿春的屋子,早就是无人的坟墓。
杨玦将灯点燃,拂去床榻上的灰,和衣躺下。
帐子上还绣着寿春喜欢的花样,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一件东西都会叫他想起寿春。
杨玦翻了个身,将脸埋在床上。
灰尘好像进了眼睛。
寿春的尸体,还在旧都。
他没有发话让人下葬,便无人敢动。死去的帝姬,哪里能比活着的皇子重要。更何况,是他的命令。
杨玦深吸口气,抱住身下的被褥。
即便没有老湖涂的国师,他也会想出法子,让寿春复活。不管是一年,还是十年,只要有法子,他都要试一试。
而这第一步,早就写在命运的车轮上。
杨玦在寿春的床上,睡了一觉。
翌日一早,他便去了镇夷司的地牢。
与此同时,国师的死讯,乘着黎明的清风飞出京城,落到了信陵王的桌上。
他们这一回,的确是赢定了。
看过信报,他和晏先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疲倦的眼神里看见了喜悦。
战事拖得太久,人人都疲惫不堪。
“国师终于死了。”
晏先生按住桌上的信报,轻轻呼出一口气。
信陵王也身子一仰,靠到椅背上道“还以为他真能长生不死呢。”
“哪有长生这种事。”晏先生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毫不客气,“您就是成日想些没用的东西,才会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什么地步,我这不是挺好的嘛。”信陵王撇撇嘴,但并不见生气,好像早就习惯了被他如此对待。
晏先生敲了敲桌子“当初,您就不该让嘉南帝坐上那张椅子。”
“他也不是多坏的家伙,只是软弱了些。”信陵王叹了口气。
晏先生眯起眼睛,坐到他对面“他若只是个寻常人,自然由得他软弱。可是,他是一国之君。”
“我知道你瞧不上他,但他终归是你的算了,说来说去,人早就死了”信陵王摆摆手,一副懒洋洋模样。
晏先生没好气地道“一不见人,您就是这个样子,万一叫谁瞧见了可怎么好。”
“你还说我呢你自个人还不是这样。”信陵王指指自己,又指指他,“你在人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小时候明明那般可爱,怎地长大了便变成讨人嫌的男人。”信陵王摇了摇头,似乎不敢相信。
晏先生神情冷漠地把信报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