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奏章是他近日颇为恩宠的一名道士所上,名叫胡大顺。奏章上说,他夜观天象,算得今年夏天,河南、陕西两省必有严重的旱灾,需得率百官斋醮,方可化解。 斋醮仪式,需要运送木材、购买金银玉器,融掉大量黄金题写匾额,景德镇烧制醮坛瓷器,每一样都需要真金白银,花费惊人。 但这是嘉靖帝毕生的信仰,大事小情,都必须得问一问神明的意思。 他合上奏折,轻轻在手心敲打,若有所思:“又是旱灾。” 这些年天灾不断,常常是北方刚遭遇了旱灾,南方又逢水患,所以这些道士才敢明目张胆的预言灾情,闭着眼睛蒙,十有八九也能蒙对。 旁边独自玩耍的朱翊钧忽然问道:“旱灾是什么?” “就是不下雨。” 朱翊钧抬起头:“下。” 他话音刚落,大殿外忽然想起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 嘉靖帝看一眼窗外,雨水顺着屋檐连成一串往下低落。他又想起朱翊钧出生那年,几个月不下雪,这孩子刚生下来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他回过头来,朱翊钧仍低着头摆弄手中的一个玲珑球,窗外的雷声和大雨似乎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嘉靖帝问道:“小钧儿,皇爷爷问你。” “今年夏天,河南、陕西两省下雨吗?” 朱翊钧指着窗外:“下。” 嘉靖帝挠了挠他的下巴,笑道:“你知道皇爷爷在说什么吗?” 朱翊钧疑惑的看着他:“下雨。” 这个问题,问钦天监都不一定知道,问一个只有一岁多的小孩儿,就很离谱。 这时,黄锦从殿外走了进来:“主子,该用晚膳了。” 嘉靖帝每日吃斋修道,端上来的菜品都是素食。为了迎合皇上口味,尚善监在制作和烹饪方面下了许多工夫。看着清淡,实则大有学问。端上桌的菜肴看起来寡淡,吃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朱翊钧太小,还不太能自己吃饭,需要旁人喂他。可别人不行,必须得是冯保。 嘉靖帝目光落在冯保身上,看了片刻,没说什么。 晚膳过后,小家伙吃饱喝足,有些困了,坐在那里上下眼皮直打架。 嘉靖帝拍拍他的小肚皮:“朕让人在偏殿准备了西瓜,可惜,小钧儿吃不下了。” 听到西瓜,小家伙眼睛一下就亮了,咽了咽口水,一翻身坐起来:“吃得下!” “黄锦,”嘉靖帝又拍了把朱翊钧的屁股,“带他过去。” 黄锦抱着朱翊钧往偏殿去,冯保也跟在后面。 嘉靖帝忽然说道:“你站住,朕有话要问你。” 他让黄锦带走朱翊钧,冯保就猜到了是要向自己问话,于是转过身来,规规矩矩的站着,却也没有表现出多害怕的样子。 嘉靖帝问道:“你贴身侍奉皇孙,为何他今日在殿外哭闹,你却不在他身旁?” 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冯保想去来着,可他站在玉阶之下,正要上去,却被嘉靖帝抢了先。 但他知道,嘉靖帝想听的不是这个。 冯保立刻跪下磕头:“陛下与朝臣议事,奴婢不敢靠近。” “小主子受伤,奴婢正要上前,陛下就到了。” “是奴婢没能护好小主子,请皇上赐罪。” 嘉靖帝从正德帝那里吸取的最大教训,就是抑制宦官权力过大。 他召回所有镇守在全国各地的太监,召回京城就开始查,但凡查出一点问题,直接打死,陈尸示戒。 即便是从小陪伴他长大,尽心尽力侍奉他的黄锦,在他进京当了皇帝之后,也被他警告,老老实实做自己该做的,少耍花样。 冯保从各种史书中了解过这位帝王是什么个性,他并不想出头,回答也算聪明。 他得让皇上知道,他只想做个本分的太监,照顾好他的小主子,别的什么也不敢想。 显然,嘉靖帝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挥了挥手:“带你的小主子回去休息吧。” 冯保来到偏殿的时候,朱翊钧正闹着呢,他吃了一块西瓜就吃不下了,上下眼皮不住的打架,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在黄锦怀里扭来扭曲:“大伴,我要大伴~” 他平日里不认生,谁都能带着他玩儿。但一到夜里睡觉的时候,却只认冯保。 冯保快步来到桌前,黄锦看到他就跟看到了救星一般,赶紧把怀里的小家伙递过去:“这小祖宗,吃饱了还怪沉的。” 冯保点头致谢:“有劳黄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