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皇甫丹摒弃前嫌,对君亦止极尽地主之谊。
不仅同意了君亦止巡视军营的要求,更亲自作陪,与君亦止一起与辖区内官秩品级较高的官员会晤。
西北州县的官员纷纷嗅到大将军与皇帝之间微妙的变化,纷纷暗忖这风向怎么突然变了。
韦显宗见君亦止才来几日,说了几句花言巧语便哄得皇甫丹心花怒放,心里仍有疑虑。
曾私下劝解,让皇甫丹谨防有诈,别为这暂时分辨不明的“翁婿之情”昏了头。
皇甫丹却道,“只要他肯让月儿稳坐后位,爱她护她,将来诞下太子,这天下还不是我皇甫家的?现在稍作让步又如何?”
眼见皇甫丹这边无隙可乘,韦显宗也只好悻悻把住嘴,不愿多言惹皇甫丹生厌。
可自己曾经受皇甫明月指使,为云氏设下五台山腊梅林之耻,君亦止早已了然于心,是以在朝堂上排揎他、摈斥他,一点点卸掉他的权柄。
如今看来,即便君亦止向皇甫丹示好,却也无意复他实职。
而大理寺那边,他父亲韦立德原是府判,居于大理寺少卿汪越山之上,偏偏去年因为错判了一桩案子,被君亦止罚禄居家自省,至今未曾上值,大理寺如今一直由汪越山代管。
韦显宗心中惶恐,担忧韦家成为第二个薛家,可眼下却只能在皇甫丹身边瞰瑕伺隙,等待良机,借力谋权。
其实凭皇甫丹对他的看重,要在西北谋个要职肥缺并不难。
只是他心慕烟柳繁华的京都,贪恋天下脚下的声色犬马,这西北之地与珣阳相比,可是差得远了。
韦显宗远远看着跟在君亦止身侧,年纪比自己还小上两岁却手握兵部调配重权的蓝玄,眼中的嫉恨之色尤甚。
他饱含怒气,掀袍转身,往常去的官营伎坊而去。
伎坊如往年一样热闹,台上演奏的是“春风马蹄急”琴鼓琵琶的合奏乐,许多世家公子、富贾商人出入频繁,只有少数在认真观赏表演。
伎坊虽供的是清倌、乐工,但禁不住显贵之流威逼利诱,主事的钟妈妈对于坊中狎妓蓄妓之事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意撮合。
钟妈妈一见韦显宗,连忙亲迎上前,热络地引着他到二楼雅间,“韦公子贵人事忙,一年都未曾来我这了呢。”
韦显宗淡笑道,“今儿只想饮杯清酒,听听歌乐,别的不必安排了。”
“好嘞,那您且等一等,马上给您送好酒来。”察觉他面色不虞,钟妈妈依言准备下去取酒。
“这‘春风马蹄急’的琵琶手怎么换人了?”韦显宗看着台上疾手勾弹的乐工微微蹙眉。
这支曲子他不止一次在其他地方听人演奏过,可只有那个细皮白肉,唇红齿白的年轻乐工弹得最为精湛熟练,且饱含感情,与琴鼓齐奏最为和谐,是以他对那个乐工印象深刻。
“韦公子您有所不知,那林月虚受汴州一位高官赏识,求了一纸调令,自请调到汴州去了。”钟妈妈收回迈出去的脚,恭敬地回话。
韦显宗觉台下演奏无趣,转过身去,继续问,“他惟一惟精,专于琵琶一道,技艺娴熟,已至炉火纯青之地,我所见过的琵琶手,无其二能与之相较,他这么一走,你们伎坊可是损失了一名大将。”
“可不是,好说歹说这月虚就是铁了心要走,妾身也没了法子,”钟妈妈圆眸忽转,想到某些事情,又面有异色地补充道,“不过,也怪他命不好,若不是因那妖妃之故,论他这手琵琶技艺,他如今恐怕早已在皇城礼乐司里争得一席之位了,何至于在这受尽凌辱,遇到个贵人便病急乱投医地投奔了去,那汴州的高官哪是什么端人正士,只怕是刚出了魔窟又入地狱。”
韦显宗微微挑眉,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钟妈妈便一五一十将两年前林月虚在乐工遴选之中脱颖而出,被选入皇城礼乐司,后因冲撞了宫中那位云夫人,被直接遣回原籍的事情缓缓道来。
“冲撞贵人并非什么罪无可赦的事情,偏撞上的是君上心尖上的那位,礼乐司曲大人本是极看中月虚的,却仍是将他逐回献安教坊来了,这样没脸面地被打回来,上官自然也以他为耻不再用他,他是个心气高的,又不愿谄媚献好,后来就扔到我这伎馆来了。”说到林月虚的过往,钟妈妈这等势利寡情之人也生出几分怜悯和可惜。
若没有那档子事,这林月虚前途可待,指不定有极大的造化呢。
“月虚虽为男子却生得太好,身段清瘦,模样俏俊,性子又傲气,活像大漠沙丘里秋子梨开出的花一样高洁,韦公子你也知,咱们这西北之地多的是彪悍硬壮的男人,这样花朵一样的男子落在这鱼龙混杂的伎坊之中,且身在贱籍,会是怎样的命运。”轻叹一声,钟妈妈露出几分同情,“他也是不容易,被逼着做了那么久脔宠,生不如死,可又逃不开那人手掌心。”
韦显宗支起身子,听得林月虚的悲惨,反愈发兴趣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