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乐舒一直昏睡到夜里才醒。
船舱里烛火摇晃,窗纸上映着海水的粼粼水光,窗外士兵陈列,乌影兀立。
水声涛涛,流入耳畔,云乐舒睁眼,看着眼前一切,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可偏偏,一切都是真切的。
槐里已是岳国领地,和亲的船舫,船头插着“岳”字旗,在槐里域内驰行,自是顺风顺水,畅行无阻。
侍女撩帘,有年轻的女医捧来汤药,抬头望见云乐舒冷若冰霜的神态,选择将药碗递给她身边的阿兆。
“婆罗毒解药还在路上,此乃胆木、玉叶金花、岩黄连、翠云草、翼首草等熬出的药汁,可解毒、除瘟、凉血,娘娘服下,可缓毒症。”
阿兆接过,劝她,“娘娘,为了将来......您要保全身子。”
她深深看了一眼阿兆,眸里微澜,终究没再推拒她留在她身边的一番心意。
只是阿兆不懂,当她踏出和亲的第一步,哪怕日后世运更迭,图璧崛起,重新掌握与岳国谈判的筹码,她也回不去了。
她是图璧屈辱和谈的媒介,她的存在只会反复提醒臣民,图璧曾有那样不堪的一场媾和。
哪怕君亦止还要她,她也无法接受自己以二嫁之身,忝居后位,受万民朝拜。
她不想受人指点,亦不愿成为他不可磨灭的一道污点。
阿兆目光殷切,她垂眸,伸手接过药碗,饮尽。
有侍女端来清茶供她漱口,又送上蜜浸果子与她收舌尖药苦。
她披衣,慢吞吞地走出船舱,想到船头去。
身旁侍女三四人,士兵数人,连同女医,全不错眼地拥簇在她身边,生怕她一时想不开要跳海。
船上四处缠挂红绸,避雨避风的羊角灯贴了红纸,火光泛红,点点在海风里晃荡,像是坟茔堆里不定的鬼火。
若非船上人员广众,此情此景真有点阴恻之感。
马上入夏,她穿得轻薄,伶仃地立在舟头,柔软的绸衣被海风带得飒飒扬扬。
一张素白小脸,比月华清辉还要耀眼几分,浮沉的目光痴迷盯着深邃汹涌的海面,叫身边人看得心惊胆战。
“娘娘好兴致,此番境地还有心情赏海景。”人后缓缓走来个男人。
云乐舒回头,眸中的讶异一霎而过,“原来你也成了岳暻的走狗,你主子可真是手眼通天。”
文渊左手捧着右手手腕,一下一下摩挲,仿佛捧着的是一只假肢。
她连嘲弄都透着风情,文渊很难对着她这张脸动怒,迎着她清冷戏弄的目光,露出无谓一笑。
“为人捉刀,替人卖命,无论归顺于谁,不都是鹰犬爪牙么?娘娘说我是走狗,倒也不错,娘娘远嫁岳国,日后也是我的主子,我还要仰仗娘娘呢,我这走狗若是称职,还请娘娘在王上面前多替小的美言几句。”文渊接过侍女手上的披风,恭恭敬敬递了过去,“船头风大,娘娘中毒体虚,别着凉了。”
她从他手里接过,“文公子用手不便,这样的事怎劳你亲自动手。”轻嗤一声,又看向他形如僵木的右手,“文公子现下替岳暻做事,倒是以德报怨,他当年在听雨别苑废你右手,你如今竟心无芥蒂。”
她满肚子怨与忿,正愁无处发泄。
三言两语,语笑嫣然之际挑拨离间于无形,她看向海面,唇边带笑。
文渊果然一怔,却很快缓了神色,“想必也因此王上才对我多有弥补,君亦止对我赶尽杀绝,是王上不计前嫌,赐我高官厚禄,美人豪宅,舍妹困于图璧大佛寺,亦是他派人搭救,如此恩重如山,废掉区区一只手,又算得了什么?谁叫我当日有眼无珠,妄图去沾惹他看上的人。”
云乐舒转身,直直看向他,眼里有薄薄的雾气,像是隐忍了许久,眼角微微发红,文渊一时不知她是恼恨,还是愠怒。
他乐见她有情绪起伏,又追了一句,“娘娘是该恨小的,恨听雨别苑那夜,我为娘娘与王上信手牵来的一段佳缘妙姻,若不是小的,娘娘今日又怎会在岳国船上,将为岳国后妃?”
而云乐舒脑中所想,全是她和君亦止那个可怜的孩子。
文娉婷当日逃出莲房,是岳暻派人暗中疏通,也就是说,她的孩子,间接因岳暻而死......
而她即将嫁与杀子仇人为妃——
岳暻,岳暻。
魑魅搏人总见惯,总输他,翻云覆雨手。
岳暻便是那翻云覆雨手啊。
文渊以为他的话恰刺中她心底痛处,又笑道,“小的此番受命接娘娘回岳,与王上一样,本是期待万分,还以为有幸能见高高在上,生杀独揽的图璧君上忍辱负重,亲手送心爱的女人入岳和亲,却不想他如此无用,不过一刀入肉,便昏迷那样久,竟叫我们生生错过这场千里送妻的好戏......”
阿兆攥拳,牙齿咬得咯咯响,扭头担忧地看了云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