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岳暻夜阑方归。
东夷本已敲定和亲人选,双方都开始筹备送亲和议了,临头撤下人选,让对方极为不满。
他与犰偍对使臣软话三番,重利解劝,对方才勉为其难答应更换人选。
他用力按压眉骨,阖目一瞬,复又睁开,缓缓吐出胸中浊气。
万籁俱寂,他迎着冬夜寒风回到吾乡山房,远远瞧见香闺帷房灯火依稀,忽然觉得此番因为和亲人选得罪东夷,也不是什么事儿。
他先转去浴室,在汤泉里泡过,卸下身上疲惫,才往帷房去。
抬手轻敲房门,守夜的宫女来开门,见是他来,福身见礼,小声道,“奴婢见过王上。”
云乐舒心慈,冬夜雪寒,从不叫宫中人在门外守夜,岳暻往里面瞄了眼,不自觉也放低了声音,“娘娘睡下了?”
“娘娘正在打盹儿......”
帷房温暖,他掀袍入内,身上沐浴后的余温与室内暖意交织,身上忽然燥热起来。
他伸手解襟扣,边往里走,绕过一扇仕女图画屏,就见云乐舒眸光惺忪,扶鬓而出。
衣裳俱齐,发髻也绾着,果然还没睡,紫狐从她脚边蹿过,躲到衣橱侧面的缝隙里。
“这么晚了不睡,在等孤来?”他满目柔情,停下解扣的手,拉起她的手,一起坐到软塌上,又随手拽了个墨绿色竹叶纹的引枕垫在她背后。
“是啊,在等你。”她踢了绣鞋,顺从地靠到那只引枕上。
他执起她的手,翻来覆去把玩,她没拒绝。
根根手指疏秀匀称,脂白柔嫩,他拿指腹抚触她的掌心,她的指尖还会不自觉地微蜷,他玩得乐此不疲。
“是在等孤回来告诉你邝家姑娘的事情吧?”他声音清亮,隐含笑意拆穿她。
她却没有被拆穿的羞窘,反而“唔”了一声,说“对呀。”
他又改摩挲她水葱一样的手指,一根一根,不厌其烦,当手触及一线冰凉,他抬起她的手,见她指尖套着一个老旧的素银戒。
她微抬倦眸,眸光却清亮,“今日心神不宁,特意找了顾嬷嬷赠我的银戒来戴,没想到竟然定下几分心神,嬷嬷在天之灵,定会保佑阿妍......”
岳暻忽然念起顾嬷嬷音容笑貌,长长叹了一口气,将她的手连同戒指一起裹在掌心。
灯下美人脸,似一块未经雕琢的天然璞玉,焕发荧荧光泽。
岳暻眸光闪烁,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大概是嬷嬷留给他的一份珍贵礼物,是嬷嬷冥冥中寻了个知心人儿来替她伴他左右,暖他余生。
于是又觉堪以告慰。
“孤知道你与邝家那小丫头亲近,不愿她远嫁东夷,孤答应你的,那边再难交涉,孤都要办成此事。”
她眼睛一亮,“阿妍不用去东夷了?”
岳暻满眼宠溺,与她点点头,“嗯,孤已派人去邝府知会了,你可放心了?”
她抽回手,摸摸指间银戒,“那得多谢嬷嬷保佑。”
他长指刮过她挺秀鼻尖,“这当中出力最多的是孤,你该谢谢孤才是。”
到这会儿,东夷那边如何看待岳国出尔反尔,他已全然不关心,只觉得能讨她欢心,万般都值当。
她却往后缩了缩,露出几分歉疚来,声音低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今日我做错了事情,想求你宽恕。”
他忍俊不禁,问她,“怎么了?”
“我杀了贤妃。”她说。
岳暻略有诧异,见她眸光似水,小鹿般无辜,小嘴微抿,那静静等他降罪的模样,很是乖觉可爱。
却下意识担心她,“杀人血腥,你没吓着吧?”
云乐舒怔怔摇头,没料到他是这种反应。
“口供齐备,人证俱在,她用毒杀我兄长,又杀宫女灭口,依你岳国律令,杀人是该偿命,我用从缃嫀房中搜出的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算刑过,只是我心急,未曾上报刑狱,也未曾告知你就私自动刑,是为不妥。”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她杀了人,你要她偿命有何错?”
“我以为,她是你的宠妃,我私下处置了她,你会不高兴。”
“孤早上不是与你说了,你兄长一案任你处置,孤不会插手,你自己要孤给你些权力的,怎么这权力到了手上,又不安起来?且适应适应,嗯?”
贤妃设计引犰偍去吾乡山房,里应外合助犰偍掳她远走,还暗中挑拨宁才人对她不敬,死一千回尚不足惜,他恨不得亲手杀之泄愤。
云乐舒愕然,贤妃的死似乎没在岳暻眼里荡起一点涟漪。
在她看来,贤妃是他半年来唯一临幸的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应当非同寻常,这样一个娇艳如花的枕边人一朝身死,岳暻却连多过问一句身后事都不愿,真就把处置贤妃的权力全权给了她。
岳暻捏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