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芳这几日看吾乡山房里那群乳臭未干的丫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原本在房中伺候梳妆、铺床叠被的几个小宫婢都被她打发出去外院干洒扫或跑腿的粗使活计,年长稳重些的饮露和含桃又被她调到屋里随她一起照顾云乐舒的起居。
她就是不理解,她千叮咛万嘱咐,让良儿那丫头务必好好跟着云乐舒,怎么她还能自己跑出去疯玩,留主子一人在那拨雪寻春阁里。
偏偏就遇到那倒灶事!
好好儿一个娘娘出了一趟门,回来之后就翻然变了个人似的,那新挂上的伤,那惊怯的神情,那苍白的脸色......
叫她见了,心如刀割。
刚回来那两日,云乐舒但凡见了红色的东西,就受惊失常,浑身抖颤,房中胭脂水粉、红纱软帐、釉里红瓷等等,只要沾了红色的边,王上都让扔了出去。
到现在,人还没恢复完全。
更恼人的是,那没眼力见的良儿,犯了此等塌天大错,娘娘开恩未曾施罚,她不想着多做些事情弥补,却在回宫当日,连夜就提出要调离吾乡山房。
说什么都不愿再留在吾乡山房了。
她大骂良儿没心肝,连多瞅她一眼都不肯,打发人连夜把良儿赶到司衣局去。
第二日回禀此事,她怕伤了云乐舒的心还替她遮掩,道司衣局的主事闻说良儿手巧,熏出的衣服能长久留香,特来向她要人。
云乐舒没说什么,只说良儿年纪小,又受主事赏识,若肯在司衣局潜心做事,将来或做女官或出宫觅活计,总归多一分依恃。
她们却都不知,良儿在汤山行宫经历了怎样的人间地狱。
那天所有与云乐舒说过话的侍从和婢女,在被逐一审查后,无论是否与那位犰偍殿下有所牵连,全部都被当场残杀!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他们以为自己洗脱嫌弃可以被释放时,那口气还未来及泄出去,流川冷酷不带半分情感的一句,“审问完毕,杀!”
他们无辜至极,何罪之有?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就因为王上心爱的贵妃娘娘在他们支应的范围内出了事,恰好和他们有过一丝半缕的交集,王上就随手杀了他们泄愤?
惨无人道的掌刑现场,凄厉绝望的啸叫,心如死灰的求饶,长刀砍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在她耳边一声一声地炸开,她跪在地上,眼皮紧闭,汗如浆出,根本不敢看密室之中鲜血淋漓的一具具尸首,不敢看那一张张满心以为自己逃过一劫转眼又被命运嘲弄的苍白面容,他们表情扭曲,有的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血溅当场。
鬼哭狼嚎的阿鼻地狱不过如此了。
她深知自己是这群人里最该死的一个,绝不可能逃过一劫。
没想到......
流川却说,“贵妃娘娘为你求情,你可免于一死,请随我去见娘娘。还有,方才之事,务必守口如瓶,若惊吓了娘娘,王上绝不会留情面再饶你一回。”
贵妃娘娘为她求情,她既感谢却又觉得委屈。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贵妃娘娘身上生来就有那种无意引山洪,却致无数条生命死于山洪的诡谲能力吧。
她捡回一条命,既侥幸又害怕。
想来想去,只有远离贵妃娘娘,才是唯一能保全自己的出路。
所以她甫一回宫,也不管薛芳的白眼,坚持申请调离。
其他宫人虽然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多少也察觉气氛异样,近几日,大家也不一味玩耍打闹,偌大园林居所,安静了下来。
近身伺候的是薛芳、饮露与含桃,云乐舒已经好几日没出门,窝在帷房将养,闭门不出,岳暻不在的时候,就由她们陪护在侧。
临窗小桌上散落许多话本、游记,这些是她这几日的消遣。
外头已隐隐有了春融之感,室内却还燃着暖炉,薰陆香在三足狻猊香炉里一点点地燃,宁心静气的香气袅袅而出,飘至窗前,被外头涌进来的风扑散了。
娇躯半拥着薄被,倚靠在窗边,乌黑似墨的发垂散在秋香色的引枕上,时而被风拂动,云乐舒屈手卷着一本《诸蕃志》,翻看了大半,才微微挪了挪腰间引枕,换了个姿势。
“娘娘,邝家三小姐来了,要见吗?”若是旁的人,岳暻是不肯放进来的,云乐舒那日之后常常心悸忧惧,他偶尔亲近也时不时惹她受惊,若非必要,他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她休养,但邝家那个丫头与她亲厚,见了面,好歹开解一二,不定有助于她恢复。
含桃见云乐舒精神尚可,让传话的小太监稍候,又道,“人在宫门口候着,邝小姐说她的婚事定下了,说是要娘娘替她掌眼呢。”
果不其然,云乐舒眸光亮了一瞬,“快去传。”
“饮露,把这里收一收,备些茶点来。”
薛芳笑道,“奴婢去把王上刚让人送来的雪梨烤好送来,冬季雪梨稀罕,叫之妍小姐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