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事到如今,再如何怒骂回鹘可汗祖宗十八代,也已经是无济于事了。虽然公主狂怒于心, 恨不能上奏圣人立刻向西域发送侯君集, 将蛮夷尽数送上天;但独自愤怒片刻以后, 还是只能翻检宫人们拾起的奏折,继续阅读那令她破大防的报告。 显然, 回鹘贵族依然保留着一点大脑, 在意识到涨价已经完全不可控制以后, 还是果断向长安派出了使团, 企图以卑躬屈膝来请求中原皇帝解除关税,恢复到往日岁月静好的时光。 但经济问题是能一键还原无伤修复的东西么?长乐公主只能伸手揉捏眉心, 咬牙开口: “无论如何, 总不能什么都由大唐接手,否则岂不成了冤大头……” 如果仅仅因为可能的动荡便对回鹘让步,那么中原朝廷还有何威信可言?大唐是天下共主万邦君父, 可不是给周遭小国当无私奉献的亲妈。真要退了一步,将来扑上来吸血的恐怕不知凡几!即使为了阻遏他人觊觎之心, 也不能随意开此恶例。 当然,摒弃回鹘的后果难以预料, 在长乐公主咬牙切齿的下此万般艰难的决心之时,静坐在侧的皇太子平静开口了。 “以都护府的消息,而今国内动荡, 回鹘可汗却仍旧饮酒高乐,日夜狩猎不休。”李承乾道:“回鹘使臣直言告知西域都护使,如若大唐袖手旁观,他们决计撑不过今年了。” 李丽质:………… “回鹘使臣特意上报这些做什么?”长乐公主惊诧莫名, 隐约又有些不满:“他们是在破罐子破摔么?本部可汗破罐子破摔,又与我大唐有何相干——” 一语未毕,公主却不觉微微一噎。 ——不,怎么就不相干呢? 如天书所说,坐落于大国身侧的小国固然身不由己,但却都有一记无可阻挡的绝招,即所谓“死给你看”——只要小国勇于躺平果断摆烂,那任凭大国力能拔山,往往也只有瞠目结舌而已。以回鹘为例,如若可汗与贵族们当真躺下开摆,那么一旦国家崩溃社稷动荡,数十万衣食无着的饥民被有心驱赶着向东前进,绝对能让西域都护府与陇右各州结结实实喝上一壶。到时候流民四散天下大乱,回鹘能不能保住国祚姑且不论,关中以西各州各郡一片骚然,是必定要找朝廷拼命的。 朝廷能冒这个险吗?冒不起知道吧? 听说回鹘贵族精于骑射各有骏马,真有了万不得以的时候上马就能直奔天竺落地重开。可大唐呢?——别说这几十万饥民一路涌进陇右是怎样可怕的局面了,回鹘人就是向转东北冲进草原烧荒求生,那野火一旦蔓延不可阻遏,都能让长安领略领略沙尘暴与大雾霾的滋味…… 虽然还在公元七世纪,但大唐依旧感受到了某种被全球化所牵扯的痛楚。 眼见自家妹妹渐渐面无表情,皇太子适当的补上了一击。 “其实这也是沧海一粟罢了。”李承乾轻声道:“以而今的消息来看,南洋也好,西域也罢,与回鹘处境相似的小国其实不在少数。只不过上下清歌于漏舟之中,对已有的变故安之若素,并不以为意而已……“ 他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抽出了一本,展开以后向李丽质遥遥一举。奏本上朱砂淋漓鲜红耀眼,高昌扶南等小国名称之后,赫然是统合出的惊人数字,而这些数字连年增长幅度惊人,却无一不是经由贸易流入中原的……逆差。 开通商路允许贸易当然相当简单,但要管理贸易却极为复杂。数年以来皇太子抽干了国子监中培育出的所有算学人才,鞭打快牛一人顶俩,参考着天书照猫画虎,勉强才在西域与广州搭起了一个简陋之至的海关架子,能够征收关税统计数据,还能以出口入口的货物大致推算出每年贸易的状况,总不至于落得如后世大明小政府的下场。 这个仓促搭建的海关当然是草台班子,但仅仅是如此粗鄙简陋的草台班子,却也足以在统计数据里管中窥豹。在扩大贸易后不过区区区区数年功夫,天书所预言的“银泵”效应便再次发挥了它不可抵御的吸力。这六七年里海关统计出的贸易顺差连年暴增,数额远远超出最狂野的预计,甚至连朝廷都有措手不及的仓促之感——显然,虽尔相隔九百年,但后世主宰华夏大地的某种神秘经济学规律已经迅速发挥了作用,并在这蛛丝马迹中展示了它无上的威能。 大明尚且不能摆脱此价值规律,凭什么大唐就能摆脱呢? 这疯狂注入的顺差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自漠北的几处银矿被发现以来,陇右与河北算是金银淤积财如流水,不得不从外地调集粮食来解决通货膨胀;而与顺差相应的,则是域外各国不可控制的逆差。 大唐固然不是九百年后生产力高度发达的大明,但西域及漠北的小国却也绝不是手握美洲银矿的西班牙葡萄牙,在这样无遮无拦毫无防备的癫狂吸力之中,西域积攒了数百年的金银珠宝如流水般涌入大唐,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