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这一席话,恰如一盏明灯,照得暗室明彻,光烁烁耀见众人心头热血。
燕青是个有宿慧的,此刻格外眉飞色舞,拾起皮裘给李逵披上,口中笑道:“铁牛,没想到你平时憨痴,在这等大关节处,我等反都不如你。”
浪子燕青俊秀多才,亲和平易,李逵对他观感颇佳,此刻闻他盛赞,倒不好意思起来,直摆手道:“俺能懂得什么?都是哥哥指点,方才渐渐明白些事理。”
燕青暗暗称奇,心想这个莽汉分明是个天生的杀神,能将他点拨明白,岂不是天人一般手段?不由动问道:“武家哥哥如何指点的你?”
李逵憨憨笑道:“若细细同你说,却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便只说半年前那一次吧,却是我哥哥还有栾廷玉哥哥,陪铁牛回家接老娘,路上遇见个劫道的叫做李鬼,假冒我黑旋风之名,正待杀他,他哭诉告饶,说家中有九十岁老娘要他将养,我怜他是个孝子,饶了他性命,又给他十两银子做本,好心劝他改业。”
燕青是个会聊天的,当即接口道:“啊哟,你这般心善,可别上了他当。”
李逵愤然将大腿一拍:“正是上了他鸟当!你道怎地?后来我们恰巧转到他家里,听见他和婆娘说话,什么养老娘,尽是骗人的言语,更可恨者,这鸟人还背后骂我痴傻,送银子认他做爹,惹得爷爷性发,一斧头送他归西。自家心里兀自憋口鸟气难消,几乎闷炸胸膛。那时哥哥便对铁牛道:先前要饶他,后来要杀他,皆是俺自家心肠,既然如此,何必去管别人好歹?又说俺心中本有一条道路,大步直行便是。”
说着拍了拍斧子:“俺听哥哥这话,渐渐便想明白,原来这两把斧子,就是俺的道路,看不顺眼得都排头砍去,待砍绝了这干鸟人,世上只剩良善好人,鸟世道自然顺眼。”
周围许多人听了都不由笑起来,燕青等却肃然点头,李逵这番话,话糙理不糙,禀心取直而行,原是男子汉在红尘中砥砺真我的不二手段,儒家每日三省也不过如此。许贯忠、樊瑞都冲他抱拳道:“受教了。”
李逵难得这般洋洋洒洒说一通道理,又见别人服他,顿时大是得意,见史文恭立在一旁如有若思,便对他道:“姓史的,你若有什么想不明白,不如降了我哥哥,他自指点你。”
史文恭怪眼一翻,道:“哪个要降了?大丈夫技不如人,有死而已。难道被你等阴谋暗算,倒要我降伏不成?”
郭盛怒道:“哪个阴谋暗算你?”
史文恭一指燕青:“便是这个人,叫我接他一刀,却用弩箭射我的马。”
燕青大笑,摸出身上剩下两支箭,摊在手心里:“教头容禀,小乙随身,素来只带三支弩箭,用得日久,感情渐生,都与它起了名字,且介绍与你相识:这支箭叫‘枪’,这支叫‘叉’,射你那支,正是叫‘刀’。”
众人闻言,无不笑得打跌,史文恭板下脸道:“真要我降,除非你等哪个能公平赢我,史某方肯归降,不然宁死而已。”
曹操看在眼中,知道其心已动。
无他,不同的团体之间,自有不同的氛围,如某人本是个性情高洁之人,身边众人,却整日谈论如何坑蒙拐骗,忽然和另一帮人相处,谈的都是诗词歌赋,便会立刻感到:啊呀,这里才是人该待的地方。
道理反之亦然——不见王矮虎就常常感觉和这些人格格不入。
方才史文恭失口和众人一起大叫“快哉”时,便显出了他的倾向,如今扭捏作态,倒是和妞儿说“我们是不是太快了”有异曲同工之妙:明明很想要,却又担心被看轻,所谓口嫌体正直也。
微微一笑,正思忖如何给对方个体面的台阶下一下,忽听一人高声道:“噫!败军之将,直这般不识抬举,既然如此,且上马,卢某赐你一败。”
曹操扭头一看,卢俊义倒提长枪,意气风发坐在马上,两眼直视着史文恭。
史文恭怒极大笑:“罢了,原来你这伙人里也有好汉——借一匹马给史某!”
曹操牵过自己马:“教头便骑武某的马吧,教头武艺无双,我义弟也是世间绝顶,你二人都是我汉家翘楚人物,分个高下无妨,若要生死相拼,却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史文恭低声谢过,跳上马道:“承蒙借马之情,吾不伤你义弟便是。”
卢俊义哈哈大笑:“凭你也想伤我?罢了,既然我哥哥看重你,卢某也不伤你便是。”
史文恭傲然道:“你若能伤我,杀死无怨!”
卢俊义道:“大话不必多说,兵刃上见高低吧!”
这时众人让开场地,卢俊义一提马缰,杀将过来,史文恭拍马迎上,手中画戟当头就劈,卢俊义长枪一拨,连消带打,直刺对手面门,史文恭侧头避过,画戟顺势斜挑,阴狠抹向卢俊义小腹。
这两个人,都是顶儿尖儿的大高手,一旦交手,两般兵刃便如有了魂魄般飞舞盘旋,交击之声密得几乎连成了线,情势一开始便险峻到了极处。
众人看的目驰神眩,曹操捏着两手,掌心全是冷汗——莫看两人都许了他分高下不分生死,但这等高手,一打起来,气机相引,两个都是身不由己,任哪个也难真正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