鄄城。
浅灰色的天又开始飘雪,满城的曹军士卒三三两两散落在城中、营中,到处死气沉沉,只有时不时的几声惨叫和痛苦的呻吟才能证明他们还活着。
这一战曹操元气大伤,而只有曹军上位者才知道这元气伤的有多重。
曹军中军大帐铺着两张草席,上面各放着一具尸体。
左边的是冀州军首领朱灵,右边的则是曹操的谋主戏忠。
戏忠尸体旁,一个高大清雅的文士静静肃立,他一言不发,细布织就的雪白儒袍沁出一丝丝让人心旷神怡的清香,满脸哀愁之色。
程昱立在那人身边,听见他轻轻咳嗽几声,这才无奈地长叹道:
“文若,节哀。”
“嗯。”那人语气平静,似乎不喜不悲,只是英俊的脸上始终阴沉着,那双灿烂如星辰般的眼睛已经燃起显而易见的怒火,“仲德,你跟我说实话——徐元直是不是你安排下的?”
“不是。”程昱果断地道,“我程昱岂是敢做不敢当之人?
只是……只是众人悲愤非常,我便是说了他们定然不信。”
人在遭逢巨大创伤的时候都会给自己找个理由。
曹军诸将现在坚信就是程昱不当人才让己方遭到如此惨败,程昱说破天也没用,不信就是不信。
况且他之前为了鼓舞全军士气,当着夏侯惇的面承认徐庶确实是自己埋伏,此刻再反复,谁还会再信他。
可能也只有眼前这个文士了。
荀彧,字文若。
颍川大名士,曹操的张良。
甚至可以说,他是曹军的精神领袖。
之前张邈之乱中,程昱及时出击挽救了局面,而率领众人挡住张邈军
面对程昱的辩解,他并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缓缓蹲下,轻轻抚摸着戏忠冰冷的脸,悠然道:
“志才的仇,是必须报的!”
程昱脸上一黯,叹道:
“是我害死了志才。”
“是吗?”荀彧的声音依旧平静,“仲德还没有这个本事吧?”
程昱之前用计已经将张邈军包围。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能给张邈带来毁灭打击,甚至可能擒住张邈。
但问题是吕布意外的到来了……
“我从俘虏口中问过了,张邈之前从没有说过吕布会来,若是早有准备,他们也不会撤退,这仗也不是这样打。
也就是说,吕布是突然出现的。
我又托人问过了巨野那边,有人说徐元直在巨野绑走薛兰,并当着吕布麾下大将郝萌的面辱骂吕布,并邀来廪丘会战。”
“什么?”程昱大惊失色,“此,此话当真?”
这个年代的消息传递本就极其缓慢,程昱的脾气又非常差,自然很难掌握巨野那边的小事。
但荀彧不一样。
作为顶级大名士,他们荀家的门生故吏众多,交游极其广泛,这周遭诸事他只要稍稍打听,总能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徐庶杀死李封绑架薛兰,在这个过程中面对吕布麾下出言不逊侮辱吕布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任谁也不能说徐庶做的有问题。
最多也就是徐庶任性且缺乏教养。
可就是他的挑战,让吕布突然抵达战场,成为了这一战的巨大变数,几乎给曹军毁灭打击。
这些事情有这么巧吗?
“怪就怪在,徐庶最后阻挡了吕布。
此人心思缜密,到底想要做什么?”程昱喃喃地道,“我之前听说,他麾下有一人自称袁翔,字腾飞。
见过此人的都说他长相猥琐丑陋,大公子与李公齐更言此人卑鄙无耻。
可这种卑鄙无耻之人,偏生与徐元直生死相随,之前徐元直诈我时,此人更是甘用苦肉计……”
荀彧默默点头:
“是,此人极其重要。
他在廪丘被张邈所获,徐元直更是拿抓到的薛兰交换此人——
他宁愿强攻救大公子和李公齐,也要先用薛兰交换保证此人安全,足见此人极其重要!”
程昱一凛,凝重地道:
“文若以为?”
荀彧惨笑道:
“徐庶深谙借刀杀人之法,却又合情合理,叫人找不出任何破绽,像极了从前袁本初杀王匡之事。
而此番大战,我军伤亡惨重,张邈吕布也损伤不小。
如此谋划,若是袁氏手笔,倒也不错。
只是……哎,可惜了,可惜怎将志才牵涉其中!”
荀彧俯身轻轻抚摸着戏忠冰冷的脸,脸上略露出一丝忧伤之色,叹道:
“袁本初好算计啊,我等如今才看破,白白损了志才的性命,当真……可恨!”
荀彧抬起头,脸上从没有过的肃杀和愤怒让杀人无数的程昱都略感到一丝畏惧:
“可恨,可恨!
我此番已经下定决心要不顾大公子责难将徐庶骗来杀死在城中,可此人居然不曾返回,真是……好本事啊!”
荀彧的地位超然,他要是不顾名声杀了徐庶,那真是杀了就杀了。
就算曹昂恨他,难道还能跟他拼命不成?
可徐庶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