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今日为陛下进讲‘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这一刻,属于王守仁。
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但大多数人的眼神带着审视与警惕,而王琼却瞟向了杨廷和。
不公平!
值讲官的讲章,是要经过内阁审核的,杨廷和自然知道王守仁要讲的是什么。
讲章上怎么写的,经筵的正式环节里就一个字都不能讲错。
看杨廷和沉着自信的模样,显然已经有了对策。
他有充足时间去思考王守仁的讲章内容,但王守仁不仅是接旨之后仓促写就的,而且还并不知道杨廷和会讲什么。
担心的目光看回王守仁,只见他坦然自若,姿态放松地继续开口了:“朱子有言,正心以上,皆所以修身也;齐家以下,则举此而措之耳。所谓正心以上,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其身既修,齐家、治国、天下平皆顺理成章。”
讲的那句话,出自《礼记·大学》。
开篇解读之后的
朱熹说,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八条目中,修身是根本。
因为一个人的品行、人格锻造好了,那么齐家、治国、平天下自然不是问题。
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那就都是为了达到修身这个目的的过程。
朱厚熜来到这个世界也快两年了,对于这必读经典科目自然也不算陌生。
所以他现在有点疑惑:王守仁为什么把他的讲解一开始就限制在朱熹的观点里?
“所以治国,盖欲明明德于天下也。”
王守仁继续讲了:之所以要治国,就是想在天下发扬光大高尚光辉的道德,达到天下太平的目的。
《大学》这部书里,就是把道德作为纽带,让个人自我修养和治国所需要走的“大道”统一起来。
原本就写在《礼记》里的这篇文章,就是儒家提炼出来的一条非常有利于皇帝要求臣民、儒生约束皇帝的纽带。
儒家的礼,不仅仅是仪式,它也是认可这种“礼”的每个人对自我思维、行为、追求的约束。
皇家追求的,是治国平天下吧?儒家可以提供这条道路:我千千万万的门生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服务的。
皇帝想选择这条道路?那皇帝既然也想国治天下平,同样至少要先做到修身齐家。
所以皇帝的言行举止是要按照要求来的,皇帝的后宫,文臣们也是有义务去说几句的:你自己的家都搞不好,你怎么治国平天下?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何谓知之至,何谓诚其意,何谓正其心,何谓修其身,先贤已尽述。而致知在格物,何谓格物,则又是正心以上最首要、最难者。”
他说到这里,嘴角有微微的笑意:“臣昔年为致知,于格物一关百思难解,曾格竹七日夜,一无所获。”
朱厚熜终于感受到王守仁和其他大儒的不同:他是懂讲课的。
杨廷和、石珤他们讲经时,举例子大多都是上古或前朝典故,没有像王守仁这样拿自身经历举例的。
王守仁立刻又肃然起来:“《大学》言: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知本则知至,何为本?《大学》开篇又有言,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致知在格物,物之本末、始终,又何者当厚,何时当薄,如何去格?”
这段话朱厚熜听出一点味道来了。
大意他是知道的,无非是说要注重事物在根本与旁支、在开始和终结之间的侧重、先后。
《大学》里就是云里雾里地说知道什么是根本就能达到有智慧的状态。
那事物的根本又是什么?
没说了。
回忆起王守仁之前说的:什么叫意诚、心正、身修,《大学》里都讲得明明白白,或者说朱熹这个理学大宗师已经解释得明明白白。
但要达到意诚境界的致知呢?达到这个境界的象征就是知本,而方法途径就是格物。
但关于怎么格物呢?
没任何解释,就一句“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这触及到了理学与心学的根本分歧:大家的共同目标仍然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家都认可修身是根本。
但怎么修身呢?
所以王守仁今天讲的是“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上至天子,下至庶人,全都是以修身为本。
“遥想昔年鹅湖之会,所以共参大道,便因教人之法。朱子曰致知格物只是一事,当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臣格竹七日夜,历事二十载,始终困在此关。博览群书,问道于先贤,终因教人之法重读此句: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没错,大名鼎鼎的鹅湖之会,朱熹和陆九渊这两个理学、心学巨头的辩论,就是源于怎么教人怎么修身。或者说从儒家经典推倒回去,究竟该怎么致知:获得智慧。
因为儒家经典里对于格物致知的解释太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