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取来了。”
他并不是专门为了看看北京城感慨一下而掀开帘子,是因为帮他打前哨去取新一期《明报》的家仆赶到了。
杨慎拿好了报纸,放下帘子准备认真看起来。
四年多时间,杨慎的书生气越来越淡。北京城嘛,他很熟。若说什么新鲜,还有多少能比这些年的广州更新鲜?
反倒是这期报上的事,与他有关。
前些天在临清与父亲见面时听他说了,这一期会刊载跟会试有关的内容。
而杨慎回京,在履新户部之前,
皇帝对杨廷和的补偿、对总理国务大臣的既信重又防备,从这个安排里就可见一斑。
看了看上面公布的考制,除了正副榜和名额的设置,最重要的当然就是评卷规则的改变。
杨慎想起在广州的经历,嘴角不由得微微翘了起来。不起眼的一个变化,其实将要潜移默化地让将来的士子们人人都得重视一下算学。将来的官,那得会算账啊。
想一想,将来皇榜挂出来,除了名次,还会有一串数字显示他们的分数,那这串数字能被忽略吗?
另外,礼部这次还将专门安排一日,支持士子们咨询自己答卷上各题所获各人的评分。回去之后,他们不得自己好好算一算?
当然了,谁打的多少分,他们不知道。专人誊录好一张表格,叫了名字之后把那张纸递给考上就算完事了,自己回去算,美名其曰帮助举子明白自己学问各处之长短优劣。
都是小细节,却有大作用。
杨慎知道,陛下这是要自己来把这些小细节上的工作组织好,做到位。在广州,就有很多这样的小细节。
离入城还有一些时间,杨慎一页页地往后看。
再翻到一版时,他愣了一下。
这一版,没有分成一格格的各种“新闻”,整版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御批三国演义》。
原著:罗贯中。较注:林希元。
杨慎愕然看着“御批”两字,皇帝在《明报》上整这个活做什么?
陛下亲自安排,要在《明报》这样重要的物事上刊载话本小说?
这个《三国志通俗演义》,在翰林院悠闲期间,杨慎这个状元郎、首辅之子,也是很轻易地找来读过的。脱胎于陈寿的《三国志》,却又别有意趣。至于说文采嘛……杨慎表示一般般,当时也只是消磨时间。
现在,杨慎凝重地开始看下去:既然是御批版,其中必有皇帝的一些评点吧?只消对照旧版,就能从中源源不断看到陛下的一些倾向和想法?也许皇帝就是这个用意。
然后他便如遭雷击。
《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大世将临,朕批阅三国故事,以为此书当作官绅、蒙童皆可细读之作,可辨忠奸、思取舍、察道术、知利弊、明得失,特命明报行校注刊载之,以便天下人传阅。制词一阙,以飨臣民。】
杨慎懵了,眼睛死死盯着这首《临江仙》。
状元郎一字一字的品味着,只感觉浑身汗毛直竖。
几年不见,陛下竟还有这等文采?
当年怎么没有丝毫展露?
这只是一方面,从广东归来的杨慎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在人情世故、官场智慧方面短板明显的杨慎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一期《明报》传遍天下之后,世人会怎么看待悟出了新学、志向远大的皇帝?他还这么有文采!
足以流传百世的旷世佳作!
就连杨慎,此刻心目当中的皇帝也隐隐有了一些别样的光彩,那似乎是只能仰望的存在。
就是……怎么感觉……感觉自己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好像是当时国策会议上金杯共汝饮之时……
“老爷!老爷!黄锦公公亲自迎来了!”
杨慎闻言大惊:“什么?”
黄锦真的奉命在城门外等候,杨慎连忙下了马车过去,受宠若惊地说道:“陛下恩重如此,臣愧不敢当!”
这当然是朱厚熜的意思,杨慎知道该怎么说话。
黄锦的神情也有些古怪。
确实,费宏等人回京时,都不曾有这个待遇,他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让他亲自来迎接一下。
但这一幕还是被很多人看到了,大家都只是在想着:皇帝用这种特别的方式,表达了他对于选立了他、拥护他推行新法的杨廷和的圣眷,让南直隶的人掂量掂量杨廷和总督南京的分量,也让费宏知道听皇帝的意思好好干、将来不会差。
只有朱厚熜自己知道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就让别人解读呗。
养心殿里,等杨慎行了大礼拜见之后,朱厚熜才问道:“那《临江仙》,如何?”
杨慎愣了一下,随后回答:“陛下文才,臣望尘莫及……”
朱厚熜压制着杨目前犯的古怪,只不过刊载那《三国演义》,实在是他要借此推广简字、潜移默化输出一些理念和影响的一个重要手段。而既然要做这件事,缺了那首词,总感觉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