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垫应该足够了,一边拍马屁,一边想引出正题。
朱厚熜却只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靠朕一个人,靠一两代人,又有什么用?”
张璧不由得微微张了张嘴,胡子抖了抖。
虽然好像陛下不是在针对谁,而是说在场的都……照办也没用。
什么事情这么难办?
杨慎也不理解:“陛下英明神武,太子殿下尽得言传身教,臣等用命,似张伴读、胡伴读、沈伴读这些后辈也一心忠君用事,难道不能解陛下之忧?”
朱厚熜指了指脑袋:“思想的问题。”
“……”
“朕那三问,你们都以为朕只是要天下官员廉洁奉公吧?”
朱厚熜重点看了看严嵩,因为他的明文奏对里,宗旨就是廉洁奉公。不能说错,但现在看过的一些回答里,还是没人触及到根本。
“民心便是天命。爱民如子,才是辅佐陛下江山永固的正道。”张璧开始找补,他说得也没错。
但朱厚熜又吓他们:“所以说是思想的问题。朕都说了,君臣都是钢铁机车面前的螳螂,你们当朕是危言耸听吗?”
养心殿的院子里寂静无比,皇帝坐在他的皇宫里,对最显赫的重臣们说出这样的话,谁接话?怎么接?
“物理大道就在那里,任君臣怎么轻视商人、匠人、农夫,技术都会进步,快慢之别而已。”朱厚熜悠悠说道,“如今虽有了些不同,但除了朕之外,卿等哪个不是仍旧心里高高在上?有官位就该富裕显赫,想多赚点就要搭上官府的线。如今当然没问题,将来呢?咱们这里仍旧换汤不换药,人家欧洲那里可没有这等包袱。”
“在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的时间里,快慢之别,差距就会越来越大了。朕的噩梦,终有一日是必定成真的。”
朱厚熜这句话说得极为笃定,极为诚恳。
可是众人实在想象不到,如今他们所了解的那西洋欧罗巴,有朝一日能成为令大明绝望的敌人。
尤其是在皇帝极为看重的那蒸汽机刚刚制成的此刻。
朱厚熜看着儿子,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现在自己是一副杞人忧天的模样,可历史上开倒车的事还少吗?
如今已经有的一些成就,莫不是他一直力主、一直支持。
他有动力,因为他知道自己托噩梦之名说的事是真的。
他现在仍旧担忧,是因为知道自我改良绝对不如欧洲那边将来爆发了资产阶级革命之后来得彻底。
若只为了铲除后患就去犁了欧洲?那也未免太低估一些固有规律的力量。
掌权二十载,他又何尝不是成了一个裱糊匠,只能尽量从自己的理解给出解决方案,内外并举。
对外,要开始筹谋将大明的标准推出去,尽可能构建以大明为核心的全球经贸体系和国家间关系。真让地球上只有一个大明?生产力不支撑的,太赌了。
而对内,自然是要尽量松开地主阶级已经如此稳固的制度对生产力全面进步的压制。
商人是经济的润滑剂,工匠和科学家要被真正重视起来,官僚必须不能因为惧怕那种过去“下品”的力量膨胀觉醒。
要不然,如今的博研院和一些科研、基础项目,就仍旧是朱厚熜版的“豹房”。会有一些成就,但不足以燎原。
生产力的进步,新的生产力工具的全面铺开,是离开不了官僚们的理解与支持的。
朱厚熜说出了今天安排这么多的真正目的:“今年大国策会议,要立下宪条,要真正辩明这大同党的宗旨。要在宪条和宗旨里,让士农工商的利益都得到承认!思想不改变,朕百年后,烟消云散是一定的。如果说朕当初推行新法,还只是官绅之间去了一批,上来一批。那么如今,官绅是该清楚自己要换一种身份和心态去看待农工商的,别等到真成了那只螳螂才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