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儿子兴奋的表情,心里却也不禁琢磨起来。
将来如果把他分封到哪处藩国,等他年长,会不会也担忧他的哥哥朱载墌会想要让他的侄子们接替他的位置呢?
对朱厚熜自己来说,是可以一封了事,人人都有安排。
但就像朱元璋这么做了,后来还是有了朱棣靖难旧事。人性这东西,难以预测。
等朱载墌将来继位了,年纪也大了,儿子也多了。妃嫔、儿子们也吵着要安排,朱载墌会怎么做?
大明周边的藩国,难道不断分割下去?
如果做得更绝一点,暗中搞出什么藩国绝嗣的事,只怕也不能说绝无可能。
朱厚熜心不在焉地陪朱载堰下了两盘六博,这天夜里就睡在文素云这里。
可他很晚很晚才入睡,一直思索着利弊。
理智告诉他,如果像唐顺之和夏言建议的那样,将来纵然有什么乱子,也只会发生在藩国,发生在他的子孙之间。
但情感上,朱厚熜纵然知道兄弟阋墙难免,也终究难以坦然面对那种可能。
该怎么能他的儿子们、孙子们都有一个可被约束住、又有出路和活力的法子呢?
最初的设想,是用朱家宗室代替诸藩国已有的国主,成为拥有完整王权、兵权、财权的实君,只以文化和经济的纽带形成一种这个时代的“邦联”。
可是夏言和唐顺之提醒了朱厚熜:也许这一轮横扫,如今的将卒会有一轮很大的机遇。但这一轮横扫后,军队中将卒的期待不会停止,大明内外却大概真能安定下来,至少两三代人。
到那个时候,最可能不稳的,反而会是军队。
朱厚熜承认他们的考虑极有道理,就算是朱厚熜本人也不想看到大明会出现“承平日久、武备松弛”的局面。
谁能保证大明会一直像这二十年来一样快速发展下去,持续保持领先?
既要让军队持续存在保持越来越强的战力,又要约束住军队不暴走,不是容易事。
第二天一早,他又叫来了陆炳。
“你去五府传旨,让他们准备一下,武举殿试以前,六月里中将以上军衔的入京,在武英殿开军务会议。”朱厚熜平静地说道,“明年开始有许多事要做。”
“是。”
如果到了和平时代,也不能只用利益来收买。
军队只用利益去喂,那就会喂出怪物。
现在距离大明周边新秩序完全形成还有很多年的功夫,朱厚熜觉得夏言和唐顺之先提前把问题摆出来是对的。
在大明已经被自己推到了这里之后,朱厚熜接下来的每个决定可能都导向完全不同的未来。
他只能竭尽全力,接近最优解。
在大明长远的将来如何保证稳定先进繁荣这个问题面前,怎么让藩国都改天换地反而只是件简单的事情。
大明将卒都饥渴难耐了。
……
朱厚熜只是未雨绸缪,但此刻的朝鲜国主李怿已经要直面最激烈的王储之争。
两年前,他提出内禅,“命下之后,群情纷扰,都下惶悚,莫不涕泣”。
他的王世子也“痛情哭泣,至于不食”。
那次是李怿试探、看看矛盾激化之后会怎么样。
但现在,李怿是真的已经有了这个心思。
已经五十四的他身体越来越差,而大小尹之争也越来越剧烈。
软坐在王座上,文定王后满脸悲愤地坐在一旁,怀中抱着她虚岁八岁的亲生儿子李峘。
而二十七岁的王世子李峼跪在李怿正前方,满脸惶恐不安。
再后面,王世子的亲舅舅尹任则愤怒不已地看着文定王后的兄长尹元衡:“今东宫火灾,非偶然之变!王上震惊,在朝臣民,莫不惶骇。失火缘由,虽不知何从,然灾不虚生,必有所召!”
“内外都传遍了,说什么将有易树元子之变!可七年多以来,大君已经遇刺几回?大君寝不敢定阁殿,惊惶罔措,几至丧心,那又是何人在背后指使?”尹元衡针锋相对。
文定王后适时掉了一滴眼泪,把儿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此刻在李怿面前的,都是朝鲜最重要的几个人,因此说话极其赤裸。
两年前“内禅”风波之后,嫡次子李峘被封了庆原大君,这导致两方的矛盾更加激烈。
这场王储之争,其实从七年前文定王后诞下亲子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那个时候,金安老还在。而当时,尹元衡的哥哥尹元老跑到尹任面前说:“现在士林派都怀疑我们两兄弟,无非因为世子无嗣,而王上又有嫡子。古有宋仁宗废后之事,他们士林派就怀疑我们兄弟俩以王室至亲,必定很快就有图谋。”
说这种话,本来是卖惨,想让本就忌惮金安老权倾朝野的李怿看到世子派和士林派要在这件事上一致先把小尹兄弟搞定,摆出弱者局面,让李怿打压世子派。
配套的做法,还有让文定王后找李怿哭诉,说金老板打算废黜她,让世子的地位更加稳固。
宋仁宗废后是什么典故?因为当时的郭皇后是宋仁宗的母亲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就选立的,郭皇后本人也十分骄纵,宋仁宗一直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