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至。
京兆府早一步得到消息,自府尹至下等衙役,早乌压压在府门前跪了一片等着接驾。京兆府掌管京畿大小案件,所涉事务又广又杂,游走于权贵之间,办的差事又琐碎又吃力不讨好。经年累月之下,上上下下都成了精,那京兆尹自是精中大王。
他得知天子突然驾临,料想是来查他差事的,与其等着沈昭主动开口,倒不如先说,还显得自己心底坦荡无私。
“陛下,臣已将案子卷宗悉数备好,听候陛下查阅。”
沈昭何等人精,听惯了这些朝臣的陈词滥调,不用动脑子就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有些无趣地瞥了京兆尹一眼,扬声道:“玄宁,你过来。”
自京兆尹往后,依品秩站了十几名官吏,温玄宁只是个五品知录,站得不算靠前,听到沈昭叫他,敛起衣袖,绕过前头几位官员,才躬身走到天子跟前。
沈昭瞧他穿着褚色襕衫官袍,低头弓背,一副恭敬有礼的模样。蓦然想起从前未登基时,两人不分尊卑,称兄道弟的日子,一时有些感慨,唇角微弯,连声音都带了些烟火气,显得温缓和煦:“朕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可有地方吗?”
温玄宁尚未回话,京兆尹已十分伶俐道:“有,后院有几楹屋舍,偏僻又安静,臣命人严密看守,管保闲杂人等进不去。”
且不论这京兆尹是不是过于油滑,办事倒是合心,沈昭悦然,道:“那就去吧。”
京兆尹像得了个天大的恩典,忙不迭命人准备,料想沈昭是专为温玄宁而来,心里暗暗称喜,自觉一直没亏待了这位小爷,百忙之中不忘朝他使个眼色,让他多为自己美言。
沈昭和玄宁进了后院屋舍,见这屋子里外布置得雅致朴素,竹简籍册堆了满柜,再有就是笔墨纸砚,几乎没有几件私人物品,可供把玩的珍器更是一件都没有。
沈昭早就听说京兆府素来公务繁忙,大小官吏时常吃住在府,想来玄宁也不例外,可一见他的住处如此朴素,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可是个从小娇生惯养,连睡觉都恨不得他姐姐哄着的贵公子,竟能吃得下这份苦?
沈昭面露诧异之色,玄宁倒先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了挠头,道:“寒舍过于简陋,慢待陛下了。”
“也……也不必如此吧。”沈昭反应了半天,才道:“朕虽然素来倡导官吏节俭,但你的身份不同于常人,不必守着清规戒律,要是让你姐姐知道了,她不得心疼死。”
温玄宁笑道:“姐姐早来看过了,还夸臣来着,说就该如此。不然同在衙门为官,臣若要处处行特权,贪享受,那同僚们该怎么看我?再者说了,从臣入仕那天起,就再也不是公主府的温公子了,而是京兆府知录温玄宁。虽是个五品官,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点觉悟还是得有的。”
他说得平常,却让沈昭不由得刮目相看。
两人寒暄了一阵儿,沈昭欣赏着他挂在墙上的亲笔丹青,状若随意地问:“你觉得京兆尹为官如何?”
温玄宁忖了片刻,正经答道:“油滑精明,恰在好处。”
沈昭素来不喜官吏过于油滑,偏爱钟毓那样的刚直之辈,温玄宁与沈昭自小一起长大,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因而听到这话,沈昭便回眸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京兆府诸事繁杂,又要应付这京中权贵,若要放一个刚直之辈在此,定然做不长久。京兆尹虽占了个‘油’字,但恰合其位。水至清则无鱼,官吏的考评本就不能一刀切,得结合实际。”
这一席话颇有见地。
沈昭早就知道兰陵这个人先不论善恶,至少在学识和见地上乃是人中翘楚,远胜这世间大部分的男儿,她悉心教导出来的儿子,不说惊艳世人,至少不会差到哪里去。
从前的温玄宁乃是深宅贵公子,稚气难脱,天真烂漫,而在京兆府历练了一年,这里又是人情往来极为复杂的地方,眼瞧着他脱胎换骨,人沉稳干练了许多,像是个堪大用的苗子。
想到这里,沈昭不由得叹息:可惜,是兰陵公主的儿子。
他对自己的小舅子嘘寒问暖了几句,便要摆驾回宫,出了屋舍的门,穿过游廊,京兆尹率小大官员还侯在前院。
沈昭瞧着这些身着官服,低眉顺眼的官员,心道大秦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官员,看上去大同小异,可偏偏有些人天生鸿运,能登高位,而有些人就得在琐事杂物蹉跎一辈子,永远出不得头。
温玄宁注定不会是后者。
他是兰陵长公主的儿子,就算沈昭刻意打压,兰陵也会替自己的儿子谋算安排,他有自己的路要走,用不着沈昭去替他操心什么。
沈昭行至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见温玄宁站在官员中间,一脸寡淡,似是本就对他的到来没有过多的期盼,不求圣恩,也不以落空了而沮丧。
他一时有些迈不开步子。
说不清是爱才之心,还是年少时那点情谊被唤醒了,抑或是只是想替傅司棋还了这个人情。
他转过身,扬声道:“玄宁。”
温玄宁再一次绕过挡在自己前面的官吏,走到沈昭跟前。
“朕封你为监粮副使,随庆王世子和钟毓去雍州赈灾吧。”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