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纤细娟秀的少女手里提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杀气腾腾地站在轩台楼阁前……
宁娆看着觉得那细疏线条勾勒的少女面容有些眼熟,听陈宣若在一旁解说:“我第一次在宁府见到阿娆时就觉得那场景甚美,故而画了下来,我给它取名叫《美人举大石》。”
宁娆:……
她认真地看了陈宣若好半天,在要不要打他一顿之间犹豫徘徊了许久……
所有清晰的记忆就到此处戛然而止。
宁娆忍着头痛仔细地回想了一番,记忆的断裂并非是一道切口整齐的印痕,而像是被蛮力扯断了的,参差不齐,混乱不堪,自清晰到模糊再到一片虚无……
她依稀记得之后与陈宣若谈婚论嫁了,仿佛柏杨公和端康公主还亲自来过宁府向父母提亲,再往后便记不得了。
仿佛她只是睡了一觉,睡前觅得良人将要成眷属,而醒来时却已另嫁他人。
而且还嫁的这么匪夷所思。
想到这,宁娆又惆怅了,觉得栗子糕也不香了,趴在榻上,长吁短叹。
一阵轻俏的脚步‘吧嗒’声由远及近,她将头从臂膀间抬起来,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站在榻前,鼓着圆润细腻的脸颊,唇若点朱般红润,笑得温甜可爱,伸着胳膊一直要往她身上扑,边扑边喊:“母后……”
宁娆吓得一下子坐起来,往床榻里侧躲:“你……你别乱叫,什么母后,我不可能还生了个孩子的……”
玄珠从外殿急忙跑进来,将孩子揽住,温言哄道:“太子,娘娘病了,您别扰她,让她好好休息吧。”
男孩睁大了眼,蓦地,仰头嚎啕大哭:“大黄门说的是真的,母后不认识我了……”
……
昭阳殿里灯烛摇曳,烛芯烧得‘筚拨’响,衬得殿中静若深潭。
宁娆披了条薄绒毯,趴在案几上,托着下巴看江璃‘审案’。
以御前大黄门崔阮浩为首,跪了十几个内侍宫女,用了半个时辰把这事理顺了。
太子英儒今年四岁,刚刚开蒙,照例入鸿学馆念书。今晨他听说宁娆醒了,特意向太傅求了恩典早些回来。
因皇帝陛下对太子的学业向来看重,随侍的内侍乳娘不敢瞒而不报,哄着太子去了宣室殿先禀报了再回。
他年纪小,得父皇宠爱,进出宣室殿并不需通报,悄默声地进,正碰上崔阮浩吩咐内侍宫女:娘娘凤体不愈,大约是把这宫中所有的事都忘了,连陛下太子都不认了,你们可得小心当差,凡有昭阳殿的消息,别耽搁立刻来禀。
江璃狠剜了崔阮浩一眼,又看了看缩在乳娘怀里泪眼婆娑的英儒,冷声道:“你们几个去内直司各领二十大板。”
宁娆正趴在案几上打瞌睡,闻言一凛,二十大板……她记得当初父亲因为直言进谏惹恼了先帝被打了十大板,皮开肉绽,足足在家里躺了两个月才好。
轻咳一声,刚想说什么,却见玄珠一个劲儿地冲她摇头。
倒是江璃听到了动静,回过头看她:“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夜色烛光的掩映,宁娆觉得江璃看上去不像白日那般冷冽骇人,昏黄的光泽铺陈在面上,反倒让她觉得眉目隽秀,丰神俊朗,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
她愣愣地说:“二十大板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玄珠拼命朝她眨眼,无果,她还是说了出来。
说完,便有些忐忑,紧张地看着江璃。
他俊逸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幻,一贯的温凉如水,可却又好似涌过无数波涛,看得人心尖一颤。
宁娆不自觉抓住薄毯,拧成一股,手心里溢出黏腻的汗。
江璃转过了身,声音仍旧平缓无波:“既然皇后求情,打十板吧。”
满殿的人磕头谢恩,退了出去。
英儒仍旧在哭,白皙的脸颊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可怜巴巴地望着宁娆抽泣,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江璃起身,将他抱在怀里,放柔声音哄了哄,他才止了哭声,将脸贴在江璃的肩膀上,留给宁娆一个忧郁的后脑勺。
江璃一手托着孩子,一手朝宁娆伸了过去,她下意识向后躲闪,江璃的手也便没有再进,堪堪停在了空中,慢慢地收了回来。
他的嗓音微哑:“好好休息。”
说完,抱着英儒走了。
宁娆摸了摸自己的鬓侧,发觉刚簪上的梅玉簪偏歪了,簪头下坠将要掉下来,她将发簪琯正,想起刚才江璃的动作,心想他该不会是要替她正簪子吧……
心情一时复杂。
那是她的夫君和儿子,可偏偏与她而言犹如陌生人一样,她记忆里挥之不散的是出现在嘉业二十五年的秋天,那个文弱又有些欠揍的书生……
玄珠说她和江璃是嘉业二十六年元月成的亲,依照她父亲的说法,那个时候她声称自己对江璃情根深种非君不嫁。
可她明明记得嘉业二十五年冬天的时候,柏杨公夫妇还去宁府提亲来着……
那时她的记忆里压根还没有江璃这个人,她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两个月里就移情别恋的如此彻底?
她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把日子过下去,必须弄明白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