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娆觉得自己脖子发僵,脑子里如飞进了几只蜜蜂嗡嗡作响。
礼官将典册合上,便有人将司戊鼎抬到祭台,内侍呈上谷粟稻麦,要宁娆和江璃置入鼎中。
宁娆拿起一颗满穗的麦子,偷偷看了一眼江璃,他朝她翻了个白眼,敛袖将稻谷放到鼎中。
她又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文武朝官和清泉寺高僧,他们察觉宁娆在看他们,甚是整齐划一地深躬身,低头,恨不得将脸埋进土里,再在自己头上竖几个字——我什么都没听到。
宁娆轻微地叹了口气,在礼官的指引下将麦子放入鼎中。
再经叩拜、礼祭、添飨……春祭礼成,内侍引着宁娆和江璃去厢房稍作休憩,便可直接起驾回宫。
百官将要散去时,陈宣若瞅准了时机快步走到宁娆跟前,笑得眼冒桃花:“娘娘,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娘娘!”
宁娆将拳头握的咯咯响,咬牙切齿地瞪他,陈宣若依旧幸灾乐祸,笑容不减,却畏惧她的拳头,身形一闪,溜了。
唉!
宁娆抱住厢房的穹柱,将脸贴在上面,愁眉苦脸地叹气。
江璃自斟了一杯茶,瞥了她一眼:“你还有脸在这儿唉声叹气,我的脸全都被你给丢尽了。现下那帮人在背后指不定怎么编排议论我呢。”
“我冤!我太冤了!”宁娆跺脚:“我什么时候打过你啊?什么时候踹过你啊?我跟你打架我连三招都接不住,好不容易放句狠话还被那么多人都听去了,平白担了个凶狠的恶名,还这么名不副实……”
她眨了眨眼,从柱子后探出头来,试探着问:“要不我们两再打一架,你让让我……啊!”
江璃饮了半杯茶,将茶瓯搁回案几上,径直起身,过来揪住宁娆的耳朵,边拖着她往外走,边道:“你给我老实点,回宫以后好好喝药,好好学宫里的规矩,少出幺蛾子。”
宁娆边往外拽自己的耳朵,边哭丧着脸道:“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你怎么跟我爹一个路数,都喜欢揪我耳朵……”
江璃突然停住,将手收回来,看宁娆:“你爹?”他拧眉:“我怎么好像忘了什么事……”
他垂眸思索片刻,倏然瞪大了眼:“猫!”
大喊着狂奔了出去……
宁娆望着江璃的背影,幽幽地摇了摇头,难不成傻还能传染么……
猫没事,被崔阮浩养的毛色软亮,油光润滑。
雪白团绒似得趴在绣榻上,抻着脖子啜饮凹碟里的牛奶,屁股一撅一撅甚是惬意的模样。
江璃摸了摸它,正要再添点牛奶,崔阮浩忙道:“陛下,够了,现在还小喝不了这么多。”
正说着,内侍来禀:“端睦公主和南贵女求见。”
江璃抚摸猫的动作一滞,抬头看向殿门,见檐下果真站了两个人,稍高些的是他的姑姑端睦,一袭宝蓝缎衣用金线绣了整幅的鹿纹在上面,稍矮些的大概就是南莹婉,一袭玉色折枝纱襦裙,半端着臂弯,阔袖刚刚及脚踝,一如既往的素净。
崔阮浩仔细觑看江璃的脸色,试探道:“奴才亲自请进来?”
江璃点了点头。
他对这位姑姑和表妹总是与常人不同,不光是因为亲缘所在,更重要的是她们是太傅南安望的妻女。
当年江璃被滟妃嫉恨算计,小小年纪要被逐出长安,满朝文武畏惧滟妃威势,没有一个敢挺身而出替他说一两句话的。
只有太傅南安望不惧强权,放弃了如日中天的大好前程,将妻女丢在长安,保护着年幼的江璃一路往那穷僻的沛县而去。
在沛县的日子也并不安稳。
沛县毗邻南淮,多有云梁人出没,其中不知藏了多少滟妃的杀手,明里暗里想要江璃的命。
太傅无奈,只能带着江璃躲进了陶公村。
那村子贫瘠,生活困苦,他们又不能抛头露面,还得时时提防身边出现的可疑人,日子可想而知的艰难。
一年到头江璃最高兴的时候就是端睦姑姑带着南莹婉来看他们。
因要避开滟妃的耳目,所以母女二人总是化妆成农家女子,拿着一大一小两个菜篮子迂回曲折地找过来。
他们四人会在茅舍里点一只昏暗的油灯,用端睦姑姑带来的食材烧一桌子菜,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在江璃最孤寂、最惨淡、最难捱的十年里,唯一的温情便是这一家人所给与的。
他深吸了口气,从那些泛黄的旧日回忆里出来,崔阮浩已引着端睦和南莹婉进来了。
两人见过礼后,江璃让崔阮浩搬了两张凳子过来。
——
春光明媚,宁娆换上柔软的丝缎衣,卸下假髻和凤钗,躺在榻上边打滚,边吃栗子糕,沐浴着灌进轩窗的和煦春风和阳光,由衷地感叹:还是自己家舒服啊。
正打了个哈欠,拖过被衾想睡一觉,英儒来了。
他‘吧嗒吧嗒’跑进来,后面跟了个那书箧的内侍,看来是刚从鸿学馆下学回来。
英儒叉着腰,站在榻前大喊:“母后,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思睡觉!?”
宁娆眼皮打架,强撑出来一道缝,有气无力地问:“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