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惯温润清雅、好脾气的荀天清没忍住,抬起头白了他一眼。
宁辉越发坐卧不安了:“你家里到底是干什么的?没事……你跟我说,我不报官,我罩着你……”
‘砰’的一声,荀天清把茶瓯掷回桌上,干脆利落道:“我是云梁国主孟浮笙。”
宁辉:……
他僵了,生硬地看着对面这个人,良久,舌头打着颤道:“啥?”
对面人微微一笑,又重复了一遍:“我是云梁国主孟浮笙。”
宁辉瞪了他一会儿,蓦地,站起身来,哈哈大笑:“你这人,一来就跟我开这么大玩笑,你还云梁国主,你怎么不说自己是大魏天子呢……”
孟浮笙端正跪坐在绣榻上,等着他笑完,仰头看他,平静道:“你知道,我没骗你。”
“你没骗我……你没骗我……”宁辉一边笑一边重复,蓦地,倏然敛去笑,一阵疾风似的坐回来,支在案几上,紧盯着他,厉色道:“你他妈知不知道大魏和云梁关系恶劣,寻常的云梁百姓都不敢来大魏了,你一个国主不好好地待在自己国家里,跑这儿干什么?送死来了?”
孟浮笙看着他,眸光清灵,神色认真,慢声道:“我说了,有事找你帮忙。”
宁辉一愣,故作不经心地一摆手:“什么事快说,办完了赶紧走,你这来头太大,我可罩不了你……”
孟浮笙低了头,长长的睫宇垂下,在眼睑处罩出一片阴影,他的声音低徊:“你听说过云梁的习俗吗?云梁以双为恶,认为凡是双数必为不祥,近来巫祝占卜出一则预言:御出双姝,国宗覆灭。大意就是若国君生出一对女儿,是灾异之兆,云梁国的命数也就到头了”,他顿了顿,神情暗淡:“非常不幸,我的夫人刚刚诞下了双胞胎,是两个女儿。”
宁辉听出些门道,不禁紧张起来:“那怎么办?”
孟浮笙又默了默,脸上漫过悲戚之色,喟叹道:“朝臣上奏,让我留下长女,将幼女……溺死。”
“岂有此理!”宁辉怒斥道:“这是一条命啊!就为了虚无缥缈的预言,就要把她溺死?荒谬,太荒谬了!”
孟浮笙无奈道:“云梁尊崇巫祝、占卜,上下臣民对此深信不疑,我为了安抚民心,假意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偷偷地把淮雪带了出来……”
他解释道:“长女叫淮竹,幼女叫淮雪,刚刚你听到的婴儿哭声就是淮雪。”
宁辉舒了口气,问:“那我能帮你什么?”
孟浮笙犹豫了犹豫,转而正视他,郑重道:“我将淮雪托付给你,让她认你为父,从今往后她就是魏人,再与云梁没有半分瓜葛了。”
屋中一下静默。
宁辉缄然良久,道:“你的女儿是云梁公主,我……我就是个穷书生,虽然靠着写话本赚了点钱,也就刚能吃饱穿暖。怕是……怕是养不好一个公主。”
孟浮笙笑了:“我不是说了吗?你若是同意,她以后就是你的女儿,不是什么云梁公主。你是穷书生,她就是穷书生的女儿,你中了科举当了官,她就是官家小姐,我再也不会见她,也不会让人来找她,从今往后,她就跟云梁、跟我一刀两断。”
宁辉又默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唇,抻头问:“真的?要是给了我你不会再要回去了?”
孟浮笙敛正了神色,点头。
“好!成交!”宁辉豪气地一拍桌子,拍完了才反应过来,好好的一桩义举,怎么被他搞得跟卖小孩儿似的……
天畔浮月依约,夜色悄寂。
门吱呦一声被推开,出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壮汉,他容色严凛,眉目森冷,望之便让人生畏。
宁辉紧跟在他后面,不时抻头看看襁褓里的孩子,咽一口唾沫,好言好语道:“雍先生,雍大侠,给我抱抱吧……”
雍渊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看向孟浮笙。
孟浮笙朝他点了点头。
雍渊不情不愿地把孩子给他,宁辉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把襁褓边沿掀开,露出小婴孩粉嫩圆鼓鼓的小脸儿。
她醒着,拳头攥得紧紧的,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宁辉,蓦地,咧嘴冲他笑起来,露出了粉红色光秃秃的牙床……
宁辉也乐了,指着她冲孟浮笙道:“瞧,她朝我笑呢。”
孟浮笙走过来,握住淮雪的小拳头,发觉有些凉,便裹在手里温热了,这一握倒有些舍不得松开了……
看着她粉嫩玉雕的小脸儿,天真可爱的样子,丝毫不知自己正在经历着什么。不由得眼眶有些发红,眼睛里升起一片雾气。
孟浮笙强力地压下嗓子间的涩然,勉强冲宁辉道:“你抱回去吧,给她再起个新名儿,不必让我知道。”
宁辉点头,听孟浮笙又道:“我得尽快回南淮,短期内怕是不会再来魏地了,你要多多保重。”
宁辉让他放心。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孟浮笙便带着雍家父子走了。
除夕之夜,街衢上杳无人烟,这三人沐着月色在一片宁谧中渐行渐远……
宁辉虽然知道这一别大约数年不得聚,可他却万万没想到这竟是永别……还不到一年,大魏就与云梁开了战,云梁节节败退,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