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对面,守着一桌的杯碟残羹,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江璃先打破沉默:“我这几天过得不太好……”他竖起一根手指,挠了挠自己的眉尖,仿佛有些难为情:“我想你。”
这三个像是一道霹雳惊雷,猛然砸在了宁娆的身上,让她一颤,心跳不由得加快。
久久得不到回应,江璃又道:“我看你脸色也不好,你有没有……想我?”
这几句话断断续续地说完,江璃的额头上已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渍,他自幼离京,过惯了凄风苦雨流离的生活,与京中那些自小浸在温柔乡里的贵族少年自然没法比。而回京后,又是四面楚歌,破碎朝纲亟待重整的重任落到他身上,自然也无暇去垂幸什么胭脂美人。
这就导致胸怀韬略、无比睿智的太子殿下在面对姑娘,特别是面对自己喜欢的姑娘时格外笨拙,且言语乏力。
他抛出的这个问题太直接,太露骨,宁娆自然不好回答,只有愣愣地看着他,继续一言不发。
江璃沉静的面上漾起一丝慌乱,小心翼翼道:“你怎么不说话?”
宁娆咬住下唇,望着他俊美的容颜,蓦然低下头,小声道:“你不该来这儿,我听父亲说时局不稳,万一……万一有人想害你,你只带了这么几个人也不管用啊。”
她答非所问一通,江璃反而笑了,“你担心我?”
宁娆一怔,忙将目光移开,脸颊上漫开两片嫣红,映在雪瓷般细腻的肌肤上,像雪地里绽放的梅花。
江璃看着她这副欲言又止、别扭的模样,好像有些开窍了,心想她莫不是害羞了?在心里捉摸了捉摸,道:“我回京两年了,辛苦绸缪,耐心布置,如今已不是随便什么人能伤害到我了。”
他低头看向宁娆扑睫下的眼眸,郑重道:“我不光可以保护自己,也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你……信我吗?”
问出这句话,江璃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他在桐花台的时候已问过宁娆了。
那时她回答她不能让他保护。
江璃的心又揪了起来,眼巴巴地盯着一直沉默的宁娆,好像一个心智简单的孩子,在盯着自己喜欢的糖果一般。
宁娆垂眸而坐,听着他的话,感受着他话里隐隐夹杂的热切与紧张,心里很是难受。
她经历了数日的煎熬、相思、难过,甚至子夜梦回,也曾梦到过这样的场景,江璃神色痴惘,紧凝着她,问她愿不愿意信他。
在梦中,没有了现实的羁绊,可以完全听从本心,她已答应过他无数回了。
可一旦醒来,面对着黑漆漆、空荡荡的夜色闺房,与梦中形成强烈对比的冷寂,会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这不是梦,是现实。
她无法对他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世,一旦答应,就意味着欺骗,而江璃,他最恨欺骗与背叛。
等到她迷足深陷,再也离不开他的时候,他若是知道了她的身世,不必等着他冷落抛弃她,只要他用那种充满厌恶、疏离的眼神掠她一眼,就足以让她痛不欲生。
既然明知前路艰辛,何必再踏上去?
宁娆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抬头看江璃,朝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行。”
江璃眼中的光芒瞬间暗淡下来,颇为寥落且自嘲地轻笑了笑,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后悔,何必非要把你骗到桐花台,何必非要把什么都挑明白,就让你稀里糊涂的,懵懵懂懂地嫁给我有什么不好?我原先是一个很重原则的人,容不得人敷衍我、欺骗我,可如今面对你,我却总是想,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哪怕你懵懵懂懂,不知情为何物,哪怕你目的不纯,其实我也能接受。”
宁娆的心‘砰砰’的跳,震颤着胸膛,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
她不敢看江璃的眼睛,那双眼睛幽邃至深,生怕看得久了,会深陷其中再也走不出来。
江璃见她低下了头,睫宇微颤,遮挡着大片眼眸,缄然不语,就是不看他。
轻微地呼了一口气,江璃霍然起身,唇角勉强微挑,想要勾起一抹笑,但偏偏僵硬得很,料想自己勾起的这抹笑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但还是维持着这样的弧度,温声冲宁娆道:“那……我回去了,你好好的,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说完,转身出了摊子,走到了巷道上。
江璃那掩在阔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紧,他瞥了一眼椿树下的崔阮浩,见他正一脸焦色地往这边张望。
崔阮浩看见江璃独自一人郁郁寡欢地走出来,不由得上来气,从袖中掏出早已预备好的麻绳,拉开架势,仿佛就等着江璃一声令下,就要上来把这不识好歹的丫头绑走。
江璃看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笑了。
这一笑反倒是破开了心扉间的诸多阴霾,突然清明敞亮起来。
他停住了脚步,回眸看向宁娆,一个纤纤瘦瘦的背影,脊背微躬,看上去也是忧悒至深的模样。
眼珠转了转,道:“阿娆……”
宁娆一颤,以为他已经走了,忽听他叫自己,忙回过头去看。
江璃俊秀的脸上挂着和煦温润的笑,却是极浅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散,可他还是维持着这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