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很久,江朝欢仍有种不真实感。
每收集到一个碎片,拼图本应更加完整,现实却是反而拓展了新的空白。
用梅溪桥之死可能也与此事有关的借口应付过了蔡隶,他匆匆交代了计划,让蔡隶自己选择。
不便多留,他没问最后一章定风波,但蔡隶却主动告诉了他,当年孟九转早早察觉了药材的刻字,在他发现之前就已经将其转移,他毫不知情。
也就是说,他的手里,没有哪怕一字半句的定风波。
“如果这样,你还要与我合作吗?”
蔡隶审视地望着他。
自嘲的冷笑中,眼前的人转过身去,声气廖远。
“你能给我的东西,比定风波更重要。”
……
一行人夙兴夜寐,赶到甘州时,春分刚过。
进城的路上,转过三棵抽枝发芽的高大柳树,西首一片碑林映入眼帘,众人脚程不由放缓。
垂柳掩映中,十一座墓碑林立,是当年风头过去后,百姓为死在甘州的淮水派之人所立。
谢酽一抬手,身后众人止步,只听他道:“此处与我教颇有些渊源,既然来了,不妨去看看。”
一座座白玉绿纹的碑石鳞次栉比,矗立眼前,按照甘州风俗凿刻布置,虽不长于精美华丽,却拙朴大方,足见用心。江朝欢挨个看去,那些名字陌生又熟悉,已经恍若隔世。
直到最后,两座小峰一样苍劲的墓碑一南一北,并立两端,一个上书“淮水梅溪桥之墓”,另一个赫然刻着“淮水鹤松石之墓”。
淮水双杰,梅风鹤骨,双双殒命于此,当年曾让不少人扼腕叹息。而后来鹤松石一直作为顾门洞主隐姓埋名,在外寻访玄隐剑下落,一直到两年前被顾云天召回,才算为人所知。
但他一直不曾在外显露行迹,是而很多人还是不知鹤松石不仅尚在人世,甚至作为魔教护法颇受重用,如日中天。
“鹤护法,你人好端端的,却在这儿树个墓碑,怕是不太吉利吧。”有人说。
“是啊。前面还有淮水两字,也实在不合适。”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近日本就颇见萎靡的鹤松石脸色更加灰败,连离得最远的谢酽都注意到了:
“鹤护法,你可是练定风波练岔了?怎么最近看起来这么不对?”
鹤松石转回盯着墓碑的目光,勉强对谢酽拱手道:“可能只是我贪功冒进,有些太累了。”
“按理说如此玄妙的内功心法,又有疗伤补给之效,就算急于求成有些冒进,也不该越练身子越虚啊。”朱廷越在旁说。
没等鹤松石回答,江朝欢便指着他的墓碑道:“给活人立碑,比立生祠都要晦气。说不定真的是离甘州越来越近,这生祀的风水影响到了鹤护法。”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觉得垂柳下的碑林忽然变得阴森森的,有些瘆人。
“江兄所言有理。”谢酽赞同地点头,朝鹤松石走来,道:“鹤护法,若你不介意,我们就把这座墓碑拆了如何?”
“要我说,不如干脆把这些墓碑全拆了!”朱廷越瓮声瓮气地接口:“淮水派与我教作对,既被诛灭,就该尸骨无存、无人祭祀。给他们立这些碑做什么,我们一齐铲了,叫大家看看得罪我教的下场!”
众人一时呆住。
虽然都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徒,但人死后还毁墓葬,也绝不是他们轻易能做出来的事。然而此刻虽不愿应声,却也没人敢开口反对。
沉默中,顾襄微微蹙眉,余光见江朝欢面无波澜,事不关己地含笑看戏。谢酽却面色犹疑,似乎并不很赞成,但也没说话,而他身后蔡隶垂着头,双手交叉而握,正在出神。
见没人应和,朱廷越一撸袖子,径自上前,口中说着:“我是个粗人,没那么多讲究,你们要是不爱干,我来动手!”
“等等!”
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出声反对并拦下了朱廷越的,却是鹤松石本人。
见众人目光骤然聚来,鹤松石脸色一红,显得脸色那道指宽的伤疤更苍白了。
然而,时间点滴流逝,在大家等候的视线中,鹤松石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理由来,当真是度日如年。
“这些墓碑用材透白泛绿,是甘州特色的石中玉所制。”
打破了这片难熬沉默的,亦在人意料之外。蔡隶缓缓走近,右手摩挲着梅溪桥的那座墓碑,微偏过头:“梅溪桥是古依族人,古依族最忌讳绿色,认为极为不详,绝不会在任何场合使用。给他用绿玉做墓碑,才反而是让他身后不谐、永无宁日。”
他既这样说,众人虽不知内情,但此时也无法求证。而这些墓碑的主人以梅溪桥为首,若他的都没必要铲了,鹤松石的本人又不想动,其他那些也就无需浪费力气了。
谢酽打个圆场,携众人离去。却不见身后鹤松石骤然变了的脸色,那张向来随和可亲的面容是无比的冷峻沉重,仿佛被风霜侵蚀透,只剩下了个死物般的空壳。
当顾襄问起时,江朝欢亦很慨叹:“他不是会说谎、擅伪装的人。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再努力也没法改变。”
顾襄默默点头,但现在还仍看不透鹤松石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