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喜宴办得很热闹,王建国一家三口一大早就被请去帮忙。
王建国和江莲经验丰富,尚没有被完全同化为富家老爷和富家太太,和东家来客拉拉家常,同西家亲戚择菜炒饭,其乐融融。
陈修洁也被几个王家同辈拉到一旁叮嘱待会新郎来了的事宜,有说要怎么怎么闹新郎的,又有讨论新郎能给多少红包的。
他既不应承也没推拒,保持着不亲近不疏远的距离,王易庭在同辈之中人缘不算好,一向也是如此应对他们的。
陈修洁也理解,周围黏在他身上或嫉妒或讨好的目光实在太多,以王易庭的性格,维持这样的姿态已属不易。
“庭小子!”王家大伯母尖着嗓子找过来,让王家为了待客支起的棚子下全是她的声音。
陈修洁避过她伸来的手,“大伯母。”
大伯母的脸上显出清晰的不悦:“大了就不跟伯母亲近了?建国和江莲怎么教得你!”
陈修洁一下子冷下脸,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方才还喧闹的喜宴场地鸦雀无声,唯有大伯母咄咄逼人的声音刺耳无比。
“你这孩子,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给你爷奶磕个头,你爸是个没良心的,你娘也不是好的,我看你也跟你爹娘一样,都是个忘本的——”
她说着说着忽然没了声,大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来,眼睛终于对准面前的小辈,顿时撞进对方漆黑的眼瞳里。
那一瞬间,她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嘴巴无济于事,无法表达她的恐惧,她的脸色涨红,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大伯母,”陈修洁这才语气平静地喊了一声,多少年没有碰到这样的人了,这和王易庭记忆中的大伯母以及大伯王建设的讲述中都判若两人。
他不觉得这是一个被女婿撺掇的丈母娘,她是发自内心这么想的。
“我是小辈,有些话不该我来说,”这不是示弱,而是必须的,长幼有序,不可妄言,“但您口中指责的是我爸妈,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周围有人想打圆场,却被陈修洁掷地有声的话语拦下脚步。
“您说我爸妈这么多年没回来,没记错的话,前年三爷重病,我爸妈忙前忙后,等三爷病好了,还是我爸妈亲自给送回来的,在村子里住了两天,头天给三爷庆祝三爷病愈,第二天给我爷奶上香,还拜访了村子的长辈们。”
他在人群中准确找出三爷家的儿子儿媳,盯着对方询问道:“亮子叔亮子婶,我没记错吧?”
亮子叔亮子婶连忙点头:“对对,没错,要不是建国和建国媳妇帮忙,我爸的病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人家大医院的医生说了,多亏送来的及时,要是再拖几个月,病就重了,不定还能治好。”
陈修洁还算满意,又道:“大伯母说我家忘本,那我想问问大伯母,村子里的路是谁修的?您和大伯每年两次体检的钱是谁付的?后山上您卖钱的果园又是承包的谁家的地?”
大伯母哑口无言,不是无法说话,而是不敢说话。
她无法反驳。
王建国夫妻不是忘本的人,小有家财后就开始回报家乡,至今十多年从未停止过。
有年长的大爷拍拍前面小子的背,让他让路,主动走出来,苍老的面容溢出一声叹息:“斗米恩,升米仇。”
是这个道理,陈修洁心中赞同,没再开口。
拐杖落到地上发出重重一声,大爷环顾四周,他几乎是在场所有人的长辈,没人敢在他的面前抬头。
“都给我记着!人家不欠咱们什么!
帮了咱们的,咱们得还!还不了,至少也得记在心里!”
老大爷声音洪亮,周围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应是。
老大爷又扭过脸看王家大伯母,“你嫁进我们村几十年了,早是自家人,你做得不对,我得跟你说说理。”
大伯母又一次成为众人焦点,臊得面红耳赤,说话声音再没有之前的尖利和理直气壮,“……您说。”
老大爷又叹了一口气,谁都听出他这一口气的意思,失望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王家老哥老姐都是品行贵重的人……”他有心想说你都嫁进来三十多年了怎么半点没学会,又觉得这是苛求,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重重道:“兄弟和睦,子孙齐力,家业才能长久。”
“建国自小聪明,运道也好,娶了好媳妇,有贤妻相助,置办下不小家业,这是他的幸事,也是咱们村的幸事,”他扫一圈道:“你们说说,你们谁没享过建国家的恩惠?”
都摇头,谁都受过。
大伯母快站不住了,想走?不敢!留着?难堪!
老大爷也摇头,看着大伯母道:“建设憨厚,有长兄风范,跟着他不一定能发大财,但是衣食无忧。”
他没说完,大伯母眼里喷出怒火,或者说是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