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察官这种专门来挑刺挑错的官员,本来在历朝历代,大抵都是最不讨人喜欢,但是个官都要腆着脸,像佛爷一般供着的了。但在君朝,这个官儿属实难做。
当今圣上刚登基不久,因为听信谗言,杀了几个好官,这事儿是他一生的污点。所以,如今的督查官,你报上来的事儿属实,那就重重有赏。但凡有点儿差错,是你冤枉了人,天牢里一定有个位置等着你。就算能留下一颗脑袋,十几年的罪是肯定要受的。
在君朝,当官的举报别人,自己必得有至少八分把握才行。否则,死的很可能是自己。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宫家即便是知道尚副官手上不干净,也一直拖着,不敢把他怎么样。没有如山的铁证,这事儿就只能一辈子拖着。如今,好容易跑出来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证,无奈却是个疯子。他们有什么权力和能力,去说服别人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宫大少是很失落的,他现在只能寄望于凉溪,希望她治好那个姑娘的疯病。那个疯姑娘愿意作证,他就又多了一分把握。
宫大少打量着凉溪的神情,说出自己家的苦衷。见她只是默默点头,并不说什么自己可以治好人疯病的话,心里就有些摸不着底。
“人疯了是治不好的。”
一个不留神,自己家就要完蛋。凉溪考虑了一下宫家愿意与她合作的可能性,一锤子砸出去,让宫大少失望万分。
“不过,我可以让她说话。要她去对簿公堂,可能做不到。但宫大少想知道什么事,大可以告诉我,我来问她,她必会讲实话。”
“当真?”
宫大少的身子立刻前倾过去,眼睛里都泛出亮光来。这当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也已经够好了。
宫大少爷对这件事居然如此热情,凉溪笑了,肯定地点头:“自然。”
“那……”大少爷咳嗽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于兴奋。
“事不宜迟,那个姑娘,还没有换地方吧?”
凉溪的笑容里好像没有什么嘲讽,她的眼神淡淡的,不见丝毫嫉恶如仇的急迫。宫大少突然觉得,他好像有点懂这个孩子了。
年纪这么小,但她的目的很明确。她一定知道善人碑,一定对碑上的名次有想法。她是想要做好事的,但她行善,是为了自己有名。
一个人一旦觉得自己看透了对方,就会平生一股自信。宫大少现在就有这种自信,天都黑了,但他半点也不曾掩饰自己的急切。凉溪说走,他便立刻起身。两个人在家家都要掌灯时,又出了宫府,去了今天凌晨去过的那处小巷。
水仙感觉自己的头都快要炸了。
大少爷说,无论如何要让这姑娘吃东西,不能给饿死了。但整整一天,这姑娘就没进食。被他们找到,带进这院子时,她是在疯癫之中,自然不可能吃什么东西。早上到中午,小神仙在给她诊治。中午到现在,她睡着的时候还好一些,一旦醒来……
“啊啊!啊……救命!不要……啊啊啊……”
哎呦我去!水仙眉头紧皱,用拳头敲了敲脑壳。
她宁可画上一张老脸,蹲在城外的茶摊里面,然后等主子的命令,看看到底是要杀人还是劫人。她宁愿去做这些有可能会丢命的差事!
一想到她今天晚上一直要守着这个疯姑娘,水仙就生无可恋了。是以,踏着灯光而来的凉溪和宫大少,在水仙眼中简直如两个救世主一般。
“你们先出去吧。守好这处院子。”
把人都打发走了之后,宫大少等着看凉溪施展神通。床上的姑娘翻来滚去,满头长发凌乱,雨中布满血丝,灯光下看起来像个张牙舞爪的鬼一般。若不是没有了双腿,恐怕这会儿她能跳起来在屋中旋转,把整个屋子都砸了。
这么一个疯子,却在凉溪走近前,在她身上轻轻拍了拍后,立刻安静下来。
宫大少原本站得远远的,见她消停下来,立刻凑上前。
“大少爷想要问什么?”
“这……就可以问了?”凉溪说话低声,宫大少爷不自觉地也就压低了声线。
“那不然呢?”
昏黄的灯光下,身边女娃娃稚嫩清秀的脸孔,突然就有些神鬼莫测起来。那烛火明明耀眼,明明映到了她大大的眼睛里,宫大少爷却觉得他又怎么也看不懂她了。
他努力稳定心神,把注意力转回到当前最重要的事上来。让大脑清醒下来,他考虑了片刻,一句问到最关键的:“你以前被关在什么地方?”
每说一个字,他的心都“咚”地跳一下。以至于说完之后,宫大少已经心颤的不知自己想听到什么回答了。
这个问题凉溪早上的时候问过,是这疯姑娘最不能接受的一个问题之一。
她立刻颤抖着抽搐起来,虽然不再尖叫,但说的话却跟她尖叫的时候差不多:“不……救命!不要……放过我吧……”
凉溪坐在床边柔声安抚着她,画面很是温馨。宫大少却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发冷,他完全不知自己站得笔直,笔直的僵硬。他就那么站着看凉溪十分有耐心地一遍遍安抚一个疯子,一直到对方的情绪平复下来,口中一个一个往外蹦字儿——
“后……后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