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张小卒翻身下床,去到柴房提出他让牛大娃打造的那柄巨斧,斧刃在淡淡的月光照射下闪烁着锋利的寒芒。
斧刃着实很锋利,因为他每隔一个月就会把巨斧拿出来磨一遍。
锋利的斧刃再加上近一百斤的重量,若是抡圆斧子砍在人的脖子上,被砍的人应该感觉不到太大疼痛,因为斧子一下去脑袋就从脖子上搬家了,没有疼痛的时间。如果是在睡梦中被砍,估计会毫无知觉,没有一点痛苦。
提着巨斧走出家门,张小卒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哀伤痛苦之色。但凡有其他选择,他绝不会以这种残忍的方式离开。
其实自昏迷中醒来时,经过短暂的怀疑后,他就再没有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真假,因为这里的一切都真的不能再真,没有可怀疑的地方。
而存在他心中的那个模糊世界才真正让他感到不真实,妖魔鬼怪、飞天遁地、人性薄凉、战争杀戮等等,没有一样是他可以理解并接受的,所以那肯定是一场噩梦,并且它也正如梦境一般,在他脑海里快速地模糊消失。
直到雁北出生的那天晚上,张小卒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待刘雀儿生产的时候,或许是过于激动的原因,又或是其他他不知道的原因,鬼瞳突然在他眉心处觉醒,随之而来的是潮水般的记忆。
那天晚上张小卒喝得烂醉如泥,人们都当是他初为人父高兴的,却不知他是在为心中的塌天秘密而伤心哀愁。
没错,确实是塌天秘密,因为这个世界根本就是一场梦境,是虚假不存在的,对他来说不是天塌又是什么。
然而当第二天酒醒,看到那小小一点的人儿时,轻轻碰触他的小手小脚,以及那通红细嫩的脸蛋儿,张小卒整颗心都融化了。
哪还管他真实虚假,只要自己感觉真实那便足够了,于是便把心中的秘密深深埋藏起来,甘愿沉沦在这个温馨甜蜜的世界。
而后他又迎来燕南和念哟的出生,对这个世界愈加眷恋,那埋藏深处的秘密早已被他遗忘了。
贤妻相伴,儿女绕膝,没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了。
直到刘雀儿给他收拾好行囊,支持他去寻亲,他的心才再次悸动。
他先去了白云城,而后又去了雁城,寻亲的同时也打听了许多人的消息,比如周剑来、齐蓉儿、戚哟哟等等,发现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并且都生活的幸福美满。
从雁城回来,他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即便知道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他也走不出去,因为这里有太多太深的感情羁绊,他不可能放得下
舍得掉,所以与其痛苦纠结,不如就在这虚假世界里安心活一世,便是死在这里,那也甘愿了。
不过他还是让牛大娃打了一柄巨斧,想着如果有一天他能放得下舍得掉,那就一斧头砍碎这个虚假世界。
疼她爱他,把他当亲孙子的村长爷爷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
雀儿娘走了。
牛耀走了。
李大山走了。
岁月无情,带走他一位又一位亲人。
直到他自己也老了,也到了一只脚踩进棺材里,另一只脚随时会迈进去的年纪。
牛大娃先耐不住岁月的催促走了。
张小卒的心一下空了一半。
而后雀儿也去了。
张小卒剩下的一半心也空了。
他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砰!
锋利的巨斧狠狠地砍在老柳树粗糙的树干上,竟一斧砍了一尺多深,紧接着又一斧下去,立刻掀起来一大块木屑。
砰砰砰——
张小卒只觉斧头越挥越有劲,每一斧下去都是木屑纷飞,几抱粗的老柳树被他一会儿砍出一个三尺多深的大茬口。
然而砰砰砰的砍伐声终是吵醒了柳家村的人,村子里霎时间亮起灯火,人声嘈杂起来,而后似乎反应过来是什么声音在响,立刻成群结队地往村口老柳树跑来。
砰砰砰——
张小卒使出浑身力气加快挥砍速度,想在人们冲上来阻止前砍倒老柳树,因为他不想把斧头砍在人身上。当然,他也下不了这个狠手。
然而他还是小瞧了老柳树的厚度和坚韧,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和能耐,只砍了一半他就累得气喘吁吁挥不动斧头了。
柳家村的人陆陆续续跑了过来。
张小卒很尴尬,大脑飞快旋转想着该如何解释,不过他觉着最好的办法还是脚底抹油溜走,否则一定会被疯狂的人们大卸八块。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柳家村的人隔着老远就停下了脚步,然后皆笑着冲他挥手,似乎是在告别。
张小卒在人群最前头看见了自己的儿子闺女、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他们都在笑着向他挥手,并给他鼓劲加油。
砰!
张小卒抡圆斧头,照着茬口狠狠砍了下去。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