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碗。
这石家看上去并不富裕,倒是没想到竟然藏着这么高级的成窑瓷器。后来石咏偶尔听见石大娘和妯娌石二婶说话,这才晓得,原来这只成窑青花碗竟是石大娘的陪嫁,从娘家带来的。
“大嫂,你也忒傻气,这么金贵的东西,怎么就随随便便递给咏哥儿用。他摔到了头,那会儿神志不清也是有的。”
“看见咏哥儿醒了的那时候,我哪里还顾得上挑什么器皿,随手就捡了那只碗盛药。唉,后来的事儿,你不也见了,咏哥儿自己也是不愿的……”
石咏一面听着壁脚,一面暗暗点头,表示他肠子早已悔青。
“当初陪嫁带来石家的,这碗原本是一对。咏哥儿他爹过世的时候刚巧碎了一只,我就当是他带了一只走,留了一只给我,做个念想,谁曾想……”
石大娘说着,话语里忽然带上了点儿鼻音。
外面偷听的石咏愈发羞愧得厉害。
“……看这征兆,许是我不久也就追随他爹去了。”
听石大娘这么说,石二婶连忙低声相劝。
门内妯娌两人长吁短叹,门外听壁脚的石咏则满心的不是味儿。他暗暗发誓,既然是自己的过错,就一定要自己来弥补——说做就做,所以石咏今儿个就到街市上寻摸修补瓷器的材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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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大叔虽然嫌弃石咏砸碗败家,可是见他挺有诚意,到底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说:“咏哥儿,咱们这附近就算是有人用大漆,也是木匠用来漆家具,棺材铺漆棺材用的,大多不纯。你若真想修这件成窑碗,就去琉璃厂那附近,去那收古董文玩的铺子问问,那里没准儿会有。”
石咏闻言大喜,问清了琉璃厂的方向。他对后世的琉璃厂很熟,倒是不大清楚自家所居的红线胡同到底在城里是个什么方位,顺带也问了一嘴,这般呆气,将那店主大叔唬得一愣一愣的。
问明方向,石咏立即动身,赶到琉璃厂大街,见满街都是经营文房四宝的商铺,也不乏好些买卖古玩器物的店面。
石咏随意捡了一家叫“松竹斋”的铺子走进去,铺子里的伙计出来招呼,见他周身衣衫有些陈旧磨损,可是衣料不错,手工也不俗,一时摸不清石咏的来路,赶上来招呼:“这位小爷,您有什么需要?”
石咏说了来意:“请问贵店可有大漆?用来修补瓷碗的那种。”
伙计一听说,脸上笑容立即敛了好几分,言语透出冷淡,说:“我们这间铺子专营古董文玩,您若是只想补个碗……”
“补个成窑的碗!”
石咏声音清朗,不卑不亢地补充。
“成窑的碗?”松竹斋的伙计还未怎地,掌柜听见这话,已经忙忙地从柜台里出来,“你要补成窑的碗?”
石咏点点头:“所以我需要点新鲜的上等大漆。”
掌柜过来,上上下下将石咏打量一番,最后疑惑地问:“你是打算用漆将碎瓷粘合,从而修补瓷碗?”
石咏点点头。
掌柜没吱声,盯着他,好似有点失望。
——用大漆修补,的确能将瓷器复原,只是裂痕处会有明显痕迹,不够美观。
“不止如此,”石咏淡淡地说,“我不仅要将这碗修补成原状,我还要化残缺为唯美,让那只成窑碗成为世间独一无二的绝品。”
“我要做的是——‘金缮’。”
于是两人转出荣宁街,在街边寻了个茶肆,要了一壶茶,就香干花生米之类,坐下来说话。
这间茶肆位置正在当街,本是个大型凉亭,因此与街面没有窗墙隔断。茶座的位置要比街面更高些。两人选了坐在茶座最靠外的位置上,手边是一圈“美人靠”栏杆,再往外就是街道。此处视野极好,两人说话也不怕被旁人听去。
饶是如此,贾雨村还是很小心地探出上半身,往“美人靠”的扶手下边看看,确认没有人藏在他们目力不及的地方,这才坐下来,与冷子兴寒暄几句,接着压低声音,问:“依子兴看,如今京中,情势如何?”
冷子兴没有直接答,伸出两根手指头,说:“这一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位是不行了。”
贾雨村没接口,神色里透着心惊。
“前日里简亲王刚刚将‘托合齐会饮案’审结,刑部尚书齐世武、步军统领托合齐、兵部尚书耿额被定了‘结党营私’。上面的意思下来,这一回,该是难以善了了。数月之内,储位就可能会有变动。”
冷子兴说来是个古董商人,但也因为这个,上至豪门贵戚,下至官吏文人之家,他都有机会出入。这些消息上也极其灵通。
贾雨村功利心重,急忙问:“那,贾府……”
冷子兴一笑:“放心!贾家抬旗之前本是内务府包衣,以前与太|子爷有往来也说得过去。何况又有太夫人的情分摆着,皇上是念旧的人。因此啊,以前那点事儿,贾府不会算是党附太|子。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恭喜雨村。”
贾雨村忙问:“什么事?”
“江南总督噶礼,上书弹劾贾史两家任江宁、苏州两府织造时亏空两淮盐课白银三百万两。”
贾雨村便懵了:人家弹劾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