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之类的规矩,石咏心中难免存了轻蔑。然而这些,在眼下这个时空,却是非常要紧的规范与准则,稍有轻视,便可能会引来大祸。
王乐水见石咏如此,当即望着他呵呵笑着,仿佛在说:孺子可教!
“茂行,说来我还得谢谢你为我着想才是。”王乐水拈着胡子点头,说,“只不过我这十几年来一直浮浮沉沉,早就习惯了。再者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自从我当上了郎中,确实有些心浮气躁。前些日子唐英还提过,最好还是教人时常去看看各工匠的进度,看看他们都在做什么。我因为没有人手,便命暂缓。结果今日就出了这种事儿。今日多亏是你撞破,至少让咱们都还有个应对的准备,若是等这只火链制好了,从造办处流出去了。到时候再要担责,我恐怕就要担主责。”
想到这里,王乐水一敛眉,道:“茂行,这件事,我来处理。你放心!”
“再者,此时发觉了隐患,往后到底是祸,还是福,都还说不准呢!”王乐水见石咏一脸担心地望着他,登时换了一副笑脸。
石咏心里感动,知道王乐水是真正看得清祸福、分得清轻重的人,他所行的,才是“正道”。到了此时,石咏真的希望,此前王乐水所经历过的“时运不济”,恐怕都只是表象。而以后这人铁定也不会只在内务府里一个小吏的位置上呆着。
于是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对此事多说什么。王乐水当即请人去请十六阿哥过来。
十六阿哥的嫡福晋子嗣上有些艰难,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了,十六阿哥便多花不少功夫在后宅陪媳妇儿。此刻听说造办处这边有事,难免心里有些不快,赶过来之后便埋怨石咏与王乐水:“你们两个,真是不晓得为爷省心。说吧,什么事儿!”
可待听说了造办处有人偷偷仿制大内式样的珐琅火链时,十六阿哥登时睁圆了眼,一面听着王乐水解释,一面盯着石咏看。石咏自然对方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人此刻心中最怀疑的人便是弘皙。除了这位皇长孙,有谁能驱使得动原本在废太子身边当差的华色?
但是这件事还有很多细节要问清,十六阿哥皱着眉头点点头,道:“没有旁的选择了,先不要将事情宣扬开。那人,爷要带到慎刑司去审问。王乐水你稍许做个障眼法,就说他是病了告假,过几日再来当差之类。”
他扭过头,望着王乐水,叹了一口气,这叹气的意思,与石咏此前的担忧一致,应当也是想到了王乐水主事会受罚。王乐水却面色不变,果断地冲十六阿哥一拱手,应了声“是”,接着便出去安排去了。
这天下衙的时候,华色被王乐水叫去商量点儿事儿。因此整个造办处都不知道华色是什么时候离开养心殿的。第二日起,王乐水便宣布华色病了请两天假,还将他手上的一项活计暂时移交给了负责金银器作的另外两名工匠。
众人都没有意识到什么。
只是有时石咏在内务府府署遇到十六阿哥,见对方唉声叹气地,便知大概,只不过他也不好多问。隔了数日之后,这桩“逾制珐琅火链案”已经告一段落,案子的结果都已经审出来了。
不用石咏自己问,十六阿哥第一时间就已经找到了石咏。石咏听了十六阿哥转述的,这桩逾制案的实情,多少也有些无语。
——原来还真的是弘皙。
弘皙那边,早先是托一名太监传话,找到华色,命他按照大内式样打造一只珐琅火链,制好之后,自会有人来取。华色本就是毓庆宫旧人,昔日二阿哥胤礽威势极盛,如今虽然圈禁了,可是皇长孙弘皙依旧能在外自有走动,关于康熙因“甚爱”弘皙而欲“三立”胤礽的说法进来颇有尘嚣日上的架势。
这时候弘皙违制打造御用火链的行为,便极为“耐人寻味”。
十六阿哥当即向石咏问计,石咏伸手摸着后脑苦笑道:“十六爷怎么问起我来了?”
他于权谋手段一无所知,啥也不懂,自忖帮不到十六阿哥什么。
“爷知道你这不是自谦!”十六阿哥白了一眼石咏,扁了扁嘴,小声说:“爷这不是心里没底么?”
他看起来十分发愁,低声说:“如今储位未明,爷这么些年又装聋作哑惯了。”
石咏吓了一跳,连忙问:“十六爷,难道您已经将这事儿透给‘那边’知道了?”
石咏与十六阿哥本有默契,“那边”,自然指的是皇长孙弘皙。
石咏的想法是:眼下离康熙老爷子归天虽然还有五年,可也算是夺嫡混战最混乱也是最黑暗的时刻,但凡出过头都被老爷子给摁下去了,十六阿哥这时候千万不能犯浑,千万不能向任何一方轻易示好。一旦十六阿哥沉不住气,将他已经得知此事的消息透给弘皙知道,就糟糕了。弘皙可以藉此判断十六阿哥的态度,甚至拉他下水,站到自己那一边去。
十六阿哥见到石咏真的发急,心里也有点儿感动,知道对方是真的为自己着想,连忙转了笑脸,故作轻松地骂道:“想什么呢?爷有你猜想得那么蠢吗?”
石咏登时放松下来。他早先只道十六阿哥对弘皙有一种天然的同情,所以才会被卷入“弘皙逆案”,但现在看来,十六阿哥看人很准,还是有些分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