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坐的是檀木圈椅,偏折辱她坐小凳子?
算了,她懒得计较,拂了衣袍准备落座。
恰在这时,徐之衍却忽地起身,恍然道:“谁只拣了一条杌子到这里来?贺大人怎么能坐这种东西?”
言罢,他便转过身去,冲着藩篱边大叫:“罗五,别闲着,去把你家里那把椅子搬出来!”
“啊?”罗五惊讶,一边小声絮叨一边起身往自家走去。
“哈哈哈,这些佃户啊就是没个眼力见的,”徐之衍一边笑着一边转过身来,相当和蔼地看着贺镜龄,“贺大人不要见怪,都是在下平时没管好他们。”
贺镜龄如今也只好站着,“有劳徐驸马。”
知她要来,偏生等她来了才想起?无非是想要让她知道是谁换的罢了。
见状,裴缙却是眉心微微蹙起,冷冷地哼了一声,眸光扫过贺镜龄全身,敏锐觉察那鸾带上空无一物,冷声问道:“贺大人,今日可是你当值,怎么却连腰牌也忘记带了?”
贺镜龄只能推诿几句,说落在家中。
裴缙已经习惯此人神在在,听贺镜龄废话胡诌了两句,索性大手一挥,道:“好在今日是要你到这里来,没让你去执行公务,否则叫人瞧了去,我们锦衣卫又要蒙羞了。”
贺镜龄连忙称是,今日她不打算忤逆裴缙。
话音刚落,她身旁便压来一道四方黑影,是那拿椅子的佃户来了。
一把如意云纹太师椅登时落地,贺镜龄抬眸,便对上那绿豆眼中的亮光:“贺大人,您请坐。”
贺镜龄微微颔首,谢过后便也不客气,直接落座。
看来这些人还是认识她。
南郭村落星点四散,绿树合抱青山环绕,清广长空宛如濯洗,小溪潺潺秋阳当空——应该是一片让人放松的丽景。
但身旁坐了这么两个人,应该就变成本该了。
贺镜龄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人来人往的村民提着祭祀用的猪羊。
三人间宁静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徐之衍废话连篇累牍,东西南北漫谈。
毕竟是进士,是探花郎——
听不懂,贺镜龄撑着下巴的手,很快便支起指节,滑到了耳朵边上,堵住。
呼,舒心多了。上司啊,你多听点。贺镜龄眼锋掠过湿滑的泥地。
昨夜秋雨霏霏,地上仍旧潮湿。
裴缙也不搭理徐之衍,没多久时候,三人终究还是陷入一种诡谲的沉默之中。
继而,其中有人叩响了扶手,咚,咚,咚。
祭祀还未开始,周围喧声渐起。
又是漫长时候过去,金乌西坠,霞云弥漫。千片夕阳层层叠卷,似被揉碎散于西天,蒸得一片晕红。
“徐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裴缙终于一声闷哼,转眸向他,“当真答应了?”
徐之衍忙道:“当然,当然答应了!亲自答应我的!”
贺镜龄暗暗哂笑一声,对这二人的谈话置若罔闻。
当然会来的。
倏然,田垄外一阵铃响,马蹄飒沓如雷霆降落一般,勾扯三人目光——
一架由四匹高头大马驱拉的华贵车轿遥遥而来,车轿前垂挂两盏水晶灯,摇荡到众人跟前。
车夫一声“吁”至,总算停了这场恍如落雷般的蹄声。灯上的流苏宝石,在摇动中映出艳丽霞光。
贺镜龄微微惊异,这家伙竟敢有如此之排场?
但她很快意识到什么。
秋风骤起,霜白轿帘撩起一隅。
赤赭色衣袍过于鲜艳,衬得霜白轿帘愈白,也衬得那撑帘的三指愈修洁匀称。片刻后,轿帘起伏,天光也随她掀帘动作而明灭。
澄澈秋光中,现出主人真容,雪颌朱唇。
“本宫,来迟了。”
她安然踩凳下轿,嘴上说着迟来,却毫无抱歉之意。
贺镜龄微怔,那夜情境又迭飞到眼前,烫人肺腑的嗳声也在耳畔悬绕。
她怎么来了?
裴缙、徐之衍及周遭佃户纷纷施礼见过公主,贺镜龄顾不得多想,也只得从了他们去。
晏长珺眸色平静,她扫过众人,大袖一挥,示意平身。
“那么,祭祀可以开始了吗?”她挑眉,目光却越过重重肩头,径直望向队尾的贺镜龄。
一如那夜,眼眸霍亮,似此刻秋雨濯洗后的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