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色的靴子落在湿冷的地砖上,踏出的声响就像是敲响生命的响钟一般。
禁所一处侧间的屋子内,老者坐在椅子上,目光幽幽的瞧着门外自暗处走来的皇帝。
“臣以为,见不到皇帝了呢。”
鳌拜此刻穿着一身褐色的长衫,未戴帽。
面容疲惫,瞧着比前几月老了十岁有余。
梁九功自三年前就在皇帝身边侍奉,自然是见惯了鳌拜霸道专权的模样,此刻,即便是知晓他已经是败寇,却依旧下意识的僵直了身子。
而鳌拜也在看着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帝王。
他这一生,侍奉三任皇帝。
他最忠心的皇帝是皇太极,顺治皇帝对他却信任不足,令他多次遭受打击。
现如今,倒是他小瞧了这个小皇帝。
当初进宫时活泼聪慧的稚子,在他的眼皮底下长大,直到他临死了,才意识眼前的少年早已是个心思深沉的大清皇帝了。
“您到底是顾命大臣,父皇将朕托孤于您们四位,朕为何不能来看看您。”
话说完,在这极为昏暗的屋子里,明黄色的身姿姿态极为闲适的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一抹昏黄的烛光落在他的侧容上,高挺的鼻梁落下极重的阴影。
男人狭长的丹凤眼如浓墨一笔绘就,敛起的眼眸漆黑如黑曜石,白皙的面容带着不知何时形成的皇帝威严。
或是本就刻在骨子里,只是龙遇浅滩,不得不掩饰自己罢了。
鳌拜半晌无言,夜风轻拂,带着深宫之中的幽香。
“皇上深夜前来禁所,究竟是所为何事?”
话说完,老者嘴角扯出了三分笑意。
“总不成,皇上单纯是来表达感恩的吧。”
少年皇帝并不在意,或者说鳌拜在他面前放肆不是这么一次了。
他冷淡的瞧着老者那日渐浑浊的双眸,开口说道:“盐运。”
鳌拜浑身一震,面容上的不屑当即凝固,甚至放在手把上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
而少年就这么坐在椅子上,将他的失态尽收眼底。
“你....”鳌拜嘶哑的嗓音顿了顿,继续开口说道:“臣并不清楚什么盐....”
忽地,少年的右手轻轻的转动了一下扳指,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当即令鳌拜停下了嘴里的话。
“鳌拜,”
康熙的声音带着年少的清朗,却又带着漫不经心的威压。
浓重的,令鳌拜第一次清晰的受到了他的杀伐。
“若是你说了,那么苏完瓜尔佳氏没了你,依旧是瓜尔佳氏。”
“.......”
鳌拜当即起身,梁九功猛地一个往前跨了一步。
“大胆!”
康熙却依旧稳当的坐在椅子上。
“退下。”
殿宇内的光线昏暗,全靠着梁九功手里的灯笼照亮,此刻不断摇晃的光,充分的说明着他的紧张。
康熙的影子被拉的极长,而鳌拜的背影却在墙上显得只有小小的一团。
他死死的瞪着依旧稳稳当当坐在位子上的少年。
但在极度的惊怒之后,他的心里掠过一阵极其荒诞却又无比清晰的感觉。
他在朝堂之上沉沉浮浮,抓住了无数的机遇,躲避过了无数次的死阵。
可在这一瞬间,他明白,眼前的这个少年说的是真的。
在这一刻,若是腰间有弯刀,只需转瞬之间,便能取得少年皇帝的项上人头,可早在前几月被擒拿住的一瞬间,他就失去了机会。
他缓缓地,颓丧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然后慢慢的,和眼前从未变过哪怕一点儿神色的黑眸对视上。
京城的夏日总是比草原上的热,但在这禁所的几月,他只觉得处处寒冷。
“是我年老愚昧,竟是没看到你有如此的本事,幼年时你不过膝盖高,只是性子活泼,却不失沉稳,没成想到了如今,你初初长成了皇帝,便赶尽杀绝,老夫有今日,不过是历史上见惯了的场面罢了。”
晃晃悠悠的烛光终于是停了下来,火光落在了少年的眼眸之中,带着几分明亮。
他并未纠缠于此,只是继续用平静的语气开口说道:“鳌拜,既然朕来问你了,你该知道,不能有任何的隐瞒,你的人马,许是退到了平安州罢。事关国库,你若是有半句隐瞒,瓜尔佳氏与你鳌拜,便就一道了。”
鳌拜当即面如死灰,嘴唇颤了颤。
“罢了,罢了。”
“甄家。”
康熙微微颔首,起身。
这一次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笼罩了他整个幼年时期的男人。
“鳌拜,你死后,祸不及后代。”
梁九功缓缓上前,将一柄小臂长的匕首放在案桌上。
“您,请。”
康熙转过身,梁九功深怕鳌拜忽然刺杀于皇帝,跟着便走在了皇帝的身后,在朝着门口走的时候,时刻警惕着身后的动静。
“锃。”
匕首脱鞘的声音清晰的划破身后的寂静。
梁九功浑身一僵,却只听见身后传来剑器割破衣褥,刺入血肉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