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醒来的时候,黄建功仍在沉睡,清华便静静地躺在一边,想起了自己以前的事情。
那是一个冬天,是07年还是0八年?她不记得了。那会儿要过年了,每个人都是那样的快乐,他们穿着新衣,口袋里装满了糖果,欢歌笑语地四处奔跑游戏。跑累了就回到家里,围坐在父母身边,脚底下烧得红红的炭火,把他们的脸也映得通红通红,一家子就咕咕呱呱地说笑不绝。那父母还生怕孩子冻着,把他们冰凉的手放进自己热烘烘的怀里,那孩子就顺势扑进来,他的父母就满头满身地摩挲抚弄他,一边心肝骨肉地乱叫,一边亲着他们的头脸。
那样温暖的日子,在她15岁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不是么?
从那以后,清华就不再喜欢过年了,不但不喜欢过年,所有的节日她都不喜欢,什么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国庆节,连同那些在这节日里欢声笑语的人们,都是她的仇敌,她恨他们。清华喜欢学校,喜欢呆在宿舍里,跟她的舍友们在一起,她们会关心她、安慰她,可是一到过节,她们就回家了。每次她们要回家的时候,清华就在心里尖叫,求求你们,不要丢下我。可是她们听不到,她们甜甜地跟清华挥手告别,说道,我走啦,再见哦!清华的心如同刀割,却得摆出笑脸去跟她们说,嗯,再见哦,路上心!
所以学校放假的时候,就是清华最恐惧的时候。每个人都欢呼雀跃地冲向校门,没一会儿就走得干干净净,校园里变得空荡荡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搔得人心里格外空空落落。校园安静得如同坟墓,偶尔会有几只流浪猫警惕地盯着她瞧,这时候清华就蹲下来跟它们说话,猫啊,猫啊,我比你们也强不了多少,咱们是同命相怜。
等到天色暗下来,天边那琥铂色的晚霞也隐去了最后一道光芒时,清华就不得不拉了书包的背带,拖着沉重的脚步去往姑姑或是大伯的家里。他们对她都很好,可是清华知道,那不是她的家,她恐惧地、局促不安地住在他们的家里,努力地叫别人不要注意到她。她经常心翼翼地瞧着他们的脸色,仔细地分辨着他们的眼神,看里边是不是有嫌弃或是鄙夷的成分。清华一次一次地确认,哦,好像确实是没有的,这才战战兢兢地安心个三五日。一有个风吹草动,她便重新开始观察、分辨、确认、安心,这么多年便一直如此,直到她能够养活了自己,这才免除了这日复一日的酷刑。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诚哉斯言!
那年春节,是下雪了还是没下雪呢,不记得了,本来也不是需要纪念的日子。哥哥姐姐们都回来了,家里的床就不够睡,清华只好出去,想找同学家借住一宿的。但是那晚真不凑巧,和清华相熟的几个好友都还没有回来的,打了几个电话之后,清华就绝望了。她没有地方可去,只好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天气那么的冷,北风刮得人脸生疼生疼的,清华跺着脚,把两手握起来放在唇边哈气取暖。
街道两边的人家里,亮着黄色温暖的灯光,映得整个屋子都是暖暖融融的。
家家户户都在围炉夜话了。
清华吸了吸鼻子,脑海中出现了一锅,放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已经烧得稀烂稀烂、喷香扑鼻的肉汤。
该怎么办呢?清华混混沌沌地走着,她想到了死,又想到了父母。她仍然恨他们,但是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希望他们死去了。以前之所以希望他们死,是因为对他们仍然抱有期望,但是这几年,父母的样子在她心里变得越来越淡,最后淡得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或者说,他们对她的全部意义,仅仅剩下了父母这个称号而已。他们的眉眼到底长的什么样子?清华使劲地甩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完整地拼凑出来,他们与她之间的那点脆弱的联系,已经随着这不可逾越的空间上的距离,完全消解了。
如果我死去,他们会伤心么?或者,我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负担而已,对大伯、姑姑以及他们各自的家庭,都是负担吧。那么,父母当初生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他们为什么要生孩?不过,他们还有一个孩子,我死了,还有清文啊,死了一个,还有一个,这不是很好么?
清华咧开嘴,艰难地笑了一下。
妹妹会哭么?送她去新疆的时候她只有4岁,这么几年过去,她应该都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姐姐吧?忘记了好,忘记那些苦难的日子吧,真希望你的记性没有那么的好。
好吧,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这就走吧。
但是,要怎么死呢?什么样的死法才没有那么的叫人害怕呢?或者叫人害怕也可以,只要这时间足够的短,那也是不错的。那就被车撞死好了,那应该会很快的。
清华举目望去,街道上连鬼影也没有一个,是的,大家都回家过年了,有谁会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出来闲游浪荡呢?车就更没有了,车没有,大车也没有,整个街道上只有她一个人孤鬼一样飘荡着。怎么办?连死都这么困难么?
在这时,从远处传来了一道灯光,晃悠悠地从道路这边转到那边,有车子过来了?
清华仔细瞧着,那是一辆拉货的卡车,卡车更好,会很快的,这样子疼痛也不会超过10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