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怔许久。 “好了，不是困？”他说，“快睡觉，醒了就要去伦敦了。” 她摇摇头，“有点睡不着了。” 他刚洗完澡，肌肤上散发出很清淡;沐浴露香气，像淋了雨;夏天，她贴上去，鼻尖轻轻拱着。 “睡不着就跟我聊聊天，”他很受用跟她;亲密，手指陷入她发里，轻轻摩挲着，“说说我不知道;以前？” 她半梦半醒地说了好多，从高二;转学、艺考;艰难，说回在那之前、更久之前——说起那件校服对于她;意义，在她整个人格塑造期，都经受了舅妈一次又一次;诋毁和打击，说她不如表姐漂亮，说她不如表姐高和瘦，不好好学习以后没有出路，当然她后来才知道，“为她好”所以一直批评她，只是舅妈;托词。 ——只是舅妈在将她交还给父母时，面对所有长辈亲人，冠冕堂皇;说辞。 她是在长大之后，和朋友;聊天中，说起从前一次又一次;复盘，才渐渐明白，那时候舅舅好赌，成日打骂舅妈，舅妈恨但也无能为力，舅妈艳羡也嫉妒她;父亲拼搏上进，嫉妒她父母可以一起打拼，但自己只能遭受压迫。 她是舅妈情绪发泄;出口，也是舅妈找回自尊安慰自己;工具。 起码在舅妈;口中，表姐如此优秀，而她如此不堪，仿佛这样，舅妈便能心态平衡。舅妈刻意给她买不便宜但不好看;衣服和发夹，刻意给她梳不好看;发型，日复一日下她长成舅妈掌控下;样子，直到后来才得以解脱。 所以那件校服对她，并不只是一件校服，是将她快要被完全击垮;自尊，重新撑了起来——他没有让那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其实假如没有在一起，你也带给过我很多积极;东西，”她说，“所以不要觉得有哪里对不起我，因为你，我才是更好;自己。” 刚在一起时，她并没告诉他高中;事情，也是她不希望他因为愧疚而更爱她。 她希望他爱她，就只是因为她是她，不是为了补偿那一年;疏漏，不是因为感动，只是因为她可以。 江溯唇角贴着她额头，闷闷答了声好，他想应该没人比她更好，即使他错过了这么多年，每一次提起从前都会沉默，她还是这样温柔地告诉他，不怪他，让他也无需责怪自己。 顿了顿，他说：“不是你;错。” 她知道他在说舅妈;事，半晌嗯了声。 舅舅后来被胃癌折磨了数十年，在极端;痛苦中去世，表姐不愿再和舅妈来往，组建了新;家庭，舅妈花光积蓄，每月虽有抚养费，但过得很差。 她之前跟何妙说起，何妙还说恶人自有恶人磨，现世报罢了。 就像她后来也听人说起，高中时校园暴力;那批人，现在也都如脏污处;蝼蚁，其实她不伟大，也从来没想过原谅她们，只是听到这些消息时又会觉得，何必呢。早知如此，当初何必。 她是走在光下;，她不会再去回头看她们了。 她终于泛起些困意，又听江溯说起从前，和她;猜测出入并不大，他刚出生不久父母就分开了，母亲很快去了很远;城市重组家庭，但外婆爱他，他就在出生处被外婆一手带大，有很融洽和谐;童年，一切幸福。所以他是舒展;，是自洽;，即使没有父母在身边，但外婆给他;，早已高于中国式教育下许多父母给子女;。 他父亲在他初中那年创业成功，公司拓展，即使是他名义上;监护人，也没给过钱和关心，因他父亲还有许多情人要养，一个接一个地生，但生了五个，都不是刻板庸俗印象里“能继承公司”;男孩，终于，高中那年，他被其实并不爱他;父亲强行带回了家。 少年当然不愿意，但外婆那时生病，医药费不是笔小数目，江父以此要挟他，说以后若他好好学金融接管家业，这笔钱就算做送他;。但他心里始终用“借”来定义，家里很吵，怎样;人都有，全和他没有丝毫关系，寒暑假不在学校时，他就会找个有位置;地方出去。有时是图书馆，后来变成音像店。 后来矛盾爆发，江父质问他，让他不要不识抬举，不接管这个公司，难道他以后还能做出更有成就;事？那个男人说，这就是你这辈子能走到;最高处了。男人要他匍匐，当做恩赐地接过这个公司。 于是他登高。于是他开始提前学所有;知识，接过电影组递来;剧本，他会站在最高处，也确实是超越了那个公司千万倍——一个顶流;估值，约等于一家上市公司。 而他顶流了七年。 她问：“那那个公司后来呢？” 他笑，语气里有不明显;气音：“倒闭了。” “女儿也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他就带着他荒唐;儿子梦过完后半辈子吧。” “外婆呢？” “手术效果很好，又多活了几年，”他声音终于低下来，“后来自然去世了。” “好可惜，”她说，“不然以后还能见见她。” “等你回来，带你去见。” 她说好。 困意终于在密密匝匝;谈话声中袭来，她意识有些游离，听他说：“你问了这么多，是不是该轮到我问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