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什么了呢?”他声音低沉,双肩松垮了下来,是在人前从未有过的模样。
男人喃喃自语。“又想起你那个行舟哥哥。”
“他对你很好吗?”
“有多好?”
如一滴浓墨滴入池河,流云般化开在黑沉的夜里。
“又哭。”
他捧着她的脸,拇指指腹拭干她眼角的泪。
明明双目紧闭,眼泪却跟不要钱似的,一颗一颗往下落。
沾了泪水,微微湿润的掌心摩挲着脆弱的脖颈,“他们说你郁而成火,心烦劳神。”
他自嘲一笑:“到底在烦什么呢?”
少女没有醒,吃了药,似乎烧热果然退下去了些,两人额头相抵,静静地躺着,呼吸交错,桔香和药草香气交缠在一起,混杂成不可言说的恬淡气味。
他一直没追问她,到底为什么非要走。
为什么有这么重要吗,他一瞬间有些犹疑。
她到底在想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离开的呢?
是从他拒绝娶她的时候,还是他设计毁了她与李游的婚约的时候,或者是他传出他要娶王媛君的时候?
若不是他让邱小云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要不是守城的校尉都是他的人,要不是魏徵及时留意到她,要不是批放文牒的官吏特地来请示他......
她就真的走了。
离开了幽州,如鱼入大海,那时候,他该去哪里寻她?
这样的乱世,山匪贼寇横行,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一对老父母,被拐卖绑架,为奴为婢,为妓为娼,那么多妓馆青楼高门大户,他又要花多久去寻?
要不别留她了,任她走吧,去死也好,去找她的行舟哥哥也罢。
她是生是死,又与他何干?
他呼吸粗重,只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就好像回到了他母亲死的那一年,那个女人一心求死,死前为了给心上人留下自己最美的模样,梳妆打扮,盛装艳抹,可是那人却看也没有看一眼。
她和他一起做的那些事算什么呢?
她给他做过那么多件衣裳,自从和她在一起后,他身上的里衣,每一件都是她一针一线缝的,她坐在灯下给他做衣服时想的是什么呢?在想怎么离开吗?
她在扇子上写下“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时,在想什么呢?在想怎么离开吗?
他问她要什么礼物,她要了一辆马车,那时候他很开心,因为她甚少向他索要东西,可是后来才得知,她根本没想过要留下那辆马车,她只是想走。
每一次肌肤相贴的夜里,每一次酣畅淋漓的爱欲里,她都在想什么?
那个江行舟到底有什么好。
他能对她更好。
“快些好。”他将她抱紧,两人紧紧依偎躺在榻上,男人俯首在她耳边喃喃:“再生病,我就把你的行舟哥哥杀了。”
怀里的少女身子一抖,鸦羽一般的睫微微轻颤,似乎睡得更沉。
翌日,大晴。
枕边已经没有人影,她一睁眼,刺目的天光漏进几缕,一扫昨日的浑浑噩噩,她身上轻松了许多。
不知道何时,身上的被子换成了轻软的锦衾,不是刚来时盖的硬棉被,闻了闻,还是洗过的,带着皂角的草木香和被暴晒后的阳光气味。
她伸了个懒腰,耳边传来外帐交谈的声音。
魏承吩咐郭焉将讨伐檄文拟出来,又继续和魏宁,薄野等人商议其他事务。
沈银霄这才得知,魏承此次并不急着与张尧交战,此次他先要将那一批找仇良定制的新弩弄到手。
那批弩已经在路上了,难怪他要等在此地两日。
冀州强弩和幽州突骑并列为大胤杀器,不怪王媛君曾想和幽州魏氏联姻。
又听到魏承和魏宁,陈昭,薄野等人商量衣甲器械,骡马驴子的数量,行军司马郭焉沉吟一会,道:“将军,此次仇良送来三千张弩机,价钱比他往日的开价要高了几乎两成,一次付清四万两的黄金,只怕负担重了些,如今我们出兵在外,若是钱粮不继,只怕后患无穷。”
“不行。”魏承拒绝得很干脆,他知道郭焉的意思,“张尧手下有一千死士,都是当初在绞杀西凉羌人,沿海水匪留下来的精兵悍将,而且,他们手上也有强弩,刘岷死前,就在仇良手上定了一万张弩。”
郭焉脸色一变。
弩专克骑兵,而幽州最大的优势,就是幽州突骑。
魏承抬眸,淡淡一笑:“司马不必紧张,他们的弩,射程比我们近,石数也远不及我们,除了数量多,其他没什么优势,至于这次价高,仇良答应我们,这批弩机只会给幽州供应,不会卖给其他人。”
郭焉不得不对眼前这个年轻男人越发佩服。
魏承靠进凭几里,按了按眉骨。
仇良那老匹夫,接了刘岷的单子后,马不停蹄派人传密信于他,一五一十,甚至有些夸大其词地详尽描述了刘岷这一单的巨细。
这个拱火贩子,天下诸侯打得越起劲他越高兴,哪里有仗,哪里就有这老匹夫的影子。
“那批弩到了么?”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