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栘闻言,顿时满脸爆红,天知道他顶着多大压力试图萌混过关,结果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可是……这么晚叫他来,真就是背书啊?
老爹定了基调,他也不敢再装傻,连忙按照指示,麻利捧起案头已然备好的竹简,默默退到一边。
行吧,背书倒不怕,从前多厚的台词剧本都能背下来,这竹简成书能有多少内容?
秦栘缓缓摊开简册,就在他信心满满认为很快就能应付过去的时候,看着满篇叫人眼花缭乱的篆体字,他的脑子当场就宕机了。
搜遍记忆,勉强将竹简上的字认了个七七八八,全书却还是难以通读,在他第N次看向座上专心批改奏简的男人时,终于还是冒着生命危险老老实实喊了声,“阿翁……”
“说。”男人连头都没抬,简短至极地答了他一句。
秦栘深吸一口气,“我有字不认得……”
他话音一落,书房里好像比刚才更安静了,半晌,他只听到秦王老爹说了两个字,“过来。”
秦栘心头一跳,这副表情叫他过去?
他捧起书简,心情悲壮地走到案边。
书案另一侧的人拔直脊背,手臂越过宽敞的桌案朝他递了过来,秦栘强忍着没有后退,眨眼他胸前的衣裳叫人大力一扯,紧接着双脚离地,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安安稳稳坐在男人怀中。
秦王并没像他预料中那样皱眉发怒,反倒公事公办,认真地问道,“哪个不识?”
秦栘连忙心有余悸地将神思拉了回来,指向竹简上作了记号的一个结构复杂的篆字。
那人将管笔塞到他手中,大掌牢牢包裹住他握笔的拳头,然后拿来一张粗厚的羊皮纸,一笔一划,写下一个篆体的“稽”字。
“大臣不荒,则国事不稽,主无过举。上不费粟,民不慢农,则草必垦矣。”
“稽字从禾,喻树木曲头止于生长,《周礼》有云,司稽,察留连不时去者。”
“《管子》也说,令出而不稽。大臣若不荒政,则国事便不会怠惰,国君不兴不合时宜之举,上不耗费民力,百姓不荒废农事,则禾稼必丰矣。”
“这是《商君书·垦令》篇中的一句,商君大矣,凡此一篇,税农、治民、取庸、刑恶无所不包。”
……
男人侃侃而谈,旁征博引,以一字起,由表及里,由浅入深,从法度,民治,国政,到为君之道,字字详解。
秦栘原本带着几分茫然的眼睛,慢慢生出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敬意,这个在他的印象中,在所有可堪查阅的典籍中,背了两千年骂名,从古至今争议不断的君王,以他广博的见识,旷达的胸襟,辽阔的视野,以及让人难以想象的丰富学识,几乎将他这样一个来自遥远的未来,全然有资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陌生灵魂摄服了。
到底是他狭隘了,秦王嬴政是一国之君,将来还会是天下之主,纵使在有些事情上有他的政治考量,但作为一个父亲,一个如此优秀,内心如此骄傲的父亲,岂能不希望儿子青出于蓝。
“国作壹一岁者,十岁强,作壹十岁者,百岁强,作壹百岁者,千岁强,千岁强者,方为王道……”
“善为国者,官法明,故不任知虑。上作壹,故民不检营,则国力抟。国力抟者强,国言谈者削……”
“主贵多变,国贵少变。国多物,削;主少物,强。千乘之国守千物者削。战事兵用曰强,战乱兵息而国削……”
背靠的胸膛宽厚温暖,环在身前的双臂结实有力,紧贴着自己拳背的手掌粗糙沉稳,耳畔的声音浑厚低沉,放在现代只会让他觉得土到掉渣的老秦腔,此刻竟也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流畅动听。
秦栘偏头看向男人英挺俊毅的侧脸,心中忽然警铃大作。
一上来就讲治国之道,他方便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