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擦了擦泪,语气坚决,“我去,我腿虽有不便,早些年跟人走过镖师,上阵杀敌也不差。”
裴循摇头,“你腿有伤,不符合朝廷法度,衙门不会收你。”
老二闻言咬了咬牙起身,“还是我去...”
他话未说完,身后新婚妻子拽着他衣裳哭道,“咱们还没孩子,我还没给刘家留个后呢,你这一去万一出事怎么办?”
六婶子也哭道,“你是家里顶梁柱,这一家几口人全靠你养着,你走了,咱们喝西北风吗?”
最后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子,从树上跳下来,露出个憨憨笑容,
“大哥腿不便,二哥要养家,自然是我这个弟弟挺身而出,为朝廷征战。”
自古老母疼幺儿,六婶子亦是如此,她扭身一巴掌呼在小儿子脸上,“你才多大,去不是送死吗?”
这话一落,村里人哭成一片。
裴循看着眼前这一幕,视线渐渐模糊。
过去挂在嘴边的江山社稷,天下苍生,终于幻化成眼前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一行行离人泪。
没有那泱泱百姓,浩瀚人烟,又何来高台广厦,金殿朝官?
那一瞬他忽然感受到了为人,为官的使命。
六婶子痛苦的不是儿子必须出征,而是不知该选哪一个。
这种残忍的事由他来做。
裴循最终权衡道,
“老三,你去吧,我曾结识一位边将,我给他去一封信,让他照看你,保证让你全须全尾地回来。”
那位十六岁的少年闻言从人群中跃了出来,眼神亮晶晶看着裴循,
“十二叔,真的吗?”
裴循看着他,忽然想起当年簇拥在他周身,那群唤他十二叔的侄儿侄女们,神情恍惚,
“是真的,我今晚便写信。”
离开那一日,裴循亲自送他至村口,少年望着满村的青山绿水,不舍地与裴循道别,
“十二叔,我告诉您一个秘密,我喜欢上隔壁青龙村的秀儿,十二叔帮我盯着些,莫要让他爹将她嫁给旁人!”
裴循喉咙微哽,含笑道,“你去吧,十二叔保证在三年内给你攒够聘礼,等你回乡便可娶她过门....”
曾经,他为了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不择手段,将天底下所有百姓视为匍匐在他脚下衬托他乾坤在握的蝼蚁。
而如今,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为这些百姓能留下足够的口粮,多卖出一匹生丝,好攒钱将那心爱的姑娘迎娶回家。
少年笑容熠熠背着行囊渐行渐远,嗓音被春风送来,
“十二叔,您说话算数?”
那道清瘦身影倚着轮椅坐在山野田间,面容朗俊依旧,
“你十二叔何曾失信于人?”
在他身后是一片炊烟袅袅,人间喧嚣。!
老仆感激涕零接下了。
随后老仆去外头购药,徐云栖指导小唐给裴循施针。
半个时辰后收针。
徐云栖瞧了一眼黝黑的天色,问裴循道,“您今晚要不要歇在医馆?”
裴循拭了拭额尖细汗摇头客气道,“不必了。”
徐云栖也没有挽留,裴循看来是不打算见裴沐珩,而裴沐珩若是想见他,自然有法子,徐云栖从不随意插手旁人的事。
少顷,小唐重新将裴循扶回轮椅,二人目送裴循远去。
余光那一抹清绝的身影慢慢消融在灯火里,裴循闭了闭眼,始终没有回头。
走了很远,老仆见他一言未发,含着泪问,“您心里还想着她吗?”
裴循茫然望着前方,远处渔火闪烁,暗山伏卧,层层叠叠的星辰铺在浩瀚的苍穹,人在这一片星空下,显得无比渺小。
裴循心里空茫茫的一片。
遇见她,喜欢过她,是寂寥人生里唯一的一丝慰藉。
半年后,裴循疼痛果然减轻,平安渡过凛冽寒冬,一日春暖花开,裴循在金陵郊外一处鱼塘垂钓,偶然遇见一人。
那人身长八尺,姿容伟仪,举止投足很有大将之风。
“兄弟,你也垂钓呀,兄弟你眼光很毒辣,晓得这鱼塘里喂了一池好鱼不是?”
那人穿着一件不起眼的布衫,从容拎着一只小篓子,来到他身旁坐下。
而裴循听到这道嗓音,狠狠愣了下。
“怎么不说话?”
那人转过眸来,浓眉大眼,轮廓深邃,年龄在五十岁出头,颇有渊渟大气之相。
裴循定定看着他,心情复杂回道,“曲都督,别来无恙。”
曲维真愣是惊了好半晌,才认出坐在轮椅之人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十二王裴循。
“您怎么在这?”
曲维真早闻裴循已身陨,绝没料到在这荒山野岭的鱼塘撞上他。
裴循也不隐瞒,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告
诉他。
曲维真是极为大度之人,丝毫没介意当初裴循算计过他,反而是一脸遇见故交的兴奋,
“好啊好啊,您既然到了我的地盘,我少不得要做一回东道主,带您见识见识江南风光。”
曲维真拂开老仆,亲自推着裴循沿着山堤往前方山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