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一郎心头不自觉冒出一股寒意,他眉头一皱,抖了抖肩。
云楚又瞪了他一眼,手中和扇啪的一声扔在他面前的地上,神色略显不耐:“山下君,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说完,她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一个有点小聪明的支那人,也值得你那么夸奖?”
山下一郎爽快一笑,半点不生气,安抚了一句:“橘様稍等片刻。”
等待总是令人心中焦虑,云楚又更是度秒如年。
她微微阖眼,不想让旁人看出她心头的焦躁,整个人跪坐着,脊骨挺直,姿态即便是细微处都瞧不出一丝端倪,山下一郎半眯着眼,说真的,他不愿意怀疑这个女人。
这个“橘嘉绫香”,是他所见过的东瀛女人里,最具备贵族气质的。
不过,橘氏是公家贵族,能培养出礼仪这么优秀的女人也实属正常。
这么想着,山下一郎便眉头一皱,他还是不自觉将之代入到这个身份里。
所以,潜意识里他是信任她的,毕竟,一个九州人绝对做不出这么标准又雅致的东瀛礼仪动作,还有她的语言,那分明就是纯正的江户口音,做不得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锁链拖动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极刺耳,令云楚又的心脏急促跳动起来。
很快,锁链的声音停了,曹长的声音响起:“长官,人带来了。”
山下一郎看向云楚又:“橘様,你来瞧瞧,这个人,你是否认识?”
云楚又脸上露出冷笑,睁开双眸,当目光停驻在堂屋正中时,藏在和服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惶然与惊惧。
她定定望了他片刻,陡然扬了扬唇,冷声道:“一个支那人。”
山下一郎看她神情毫无波动,好像真的只是看到了一个陌生人,心头微动。
他瞥了王全福一眼,又看向云楚又,语气微深:“橘様真的不认识他?”
山下一郎这句话是用九州语说的,王全福一听,当即站出来指向正中的“犯人”,高声道:“你不认识他?今天,你分明是与这位杜掌柜一起来的,我岂会看错?!”
云楚又冷嗤:“你个胡言乱语的猪猡!你以为随便找个人就能诬陷我?是什么人派你来挑拨我和山下君的?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救安平县里的这些支那人?”
她顿了顿,声音沉沉:“还是说你是四象党人,怕己方情报泄露,故意这么做?”
云楚又没去看被绑来的人,争取着每分每秒,活命的机会。
一听“情报”两字,山下一郎面色微沉,看王全福的眼神多了些微妙怪异。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一个东瀛人,又怎么可能全然信任一个九州人?
如果说山下一郎在她与王全福之间左右摇摆,那最起码她这边的砝码要更重些。
王全福神情大变,疾言厉色道:“你胡说!胡说!”
云楚又扯了扯唇:“我胡说?山下君刚刚都说了,你战前可是侦察兵,隶属于四象党派吧?你旧时好友应该不少,既然曾做过一名军人,又怎么可能全然无辜?”
王全福面色铁青,险些被云楚又一番黑白颠倒给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不过,这种唇齿上的交锋显然已经起不了太多的作用了。
山下一郎沉了脸色,他看向被带来的“犯人”,上前几步,手臂微微抬起,客气地指向云楚又,一字一顿问道:“你认识这位橘嘉绫香小姐吗?”
那“犯人”抬起头来,一张脸虽肿胀,嘴角还流着血,可依旧能看清模样。
云楚又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一双妩媚多情的眸子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头上戴着的八角帽已经不见了踪迹,头发凌乱脏污,沾染着血迹,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紧紧束缚,浑身伤痕,鲜血淋漓。
杜怀文,被捕了。
她看着明明狼狈痛苦至极,却眼神平静的杜怀文,心底刺痛。
刺痛什么呢?
她救不了他,同样怕他不信任她。
冷烽对她的怀疑是明摆着的,更巧合的是,她和何英前脚刚离开地道,后脚那里就被鬼子包抄了,换作是她的话,也会产生质疑。
而一旦杜怀文咬死她的身份,那今天,她有死无生,甚至,生不如死。
他半晌不开口,王全福急声道:“山下长官问你话呢!你快说呀!”
杜怀文静静看了云楚又片刻,转头看向王全福:“你想让我说什么?”
他原本醇厚严肃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没有认出云楚又的激动与熟稔,有的只是平静,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这让山下一郎有些摸不清他的态度和想法。
山下一郎还未开口,一旁的王全福便焦急道:“杜掌柜!只要你说出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就算是立了一功!山下长官深明大义,一定会放你一条生路的!”
听到这话,云楚又只觉寒意上涌,心底是深深的恐惧与排斥。
杜怀文却是倏然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肿胀的脸瞧着有几分滑稽:“这就是你们四象党想要的?让我们和东瀛人相杀,你们好坐收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