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拂晓,景明一睁开眼,便瞧见枕在他臂弯里的凌芸。欢愉犹在,难得好眠,景明忍俊不禁。知道凌芸觉浅,手臂已被压得逐渐失去知觉,他也未敢挪动分毫,反而凝神屏气,端详她的睡颜。
自婚后入太微宫理政,景明一直没有休沐,起早贪黑地恶补他前十年欠下的债,好在少时在皇后跟前,日日有皇后教导督促,学业上没照其他兄弟差太多。
但在庶务上,他从未经手过,以前在书上看到的和当下独自面对的,完全是两回事。就连和最不务正业的景晔相比,他也是不如的,这可要他心里憋了好大的气。
所以平日里下了朝,他就一头扎进励精图治殿,听翰林院的时弊研讲,晚上回到明居,点灯熬油地看旧本章,总是抽不出身陪伴凌芸,有时候连晚饭也不能陪她吃。
晨起时不忍心吵醒她,入夜后她等不住便先睡了,两个人真正面对面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还不如先前在镇国公府的时候。难得有机会,能这样惬意地拥她在怀。
她如墨的长发就散在他的手臂上,下意识收拢手指,发尾扫过手心,酥麻感让手臂有了一丝知觉。目光落在额前的碎发,细细的,半短不长的,被汗打湿了好几绺,粘在太阳穴上。
浓密的眉毛形如上弦月,睫毛细长卷翘,微微上扬的眼尾处尚有泪痕。鼻梁高挺,鼻头圆润。嘴唇玲珑,泛着红润。
恍然间,景明觉得眼前的一切好不真实。他又问自己,是预想的那样吗,心安理得了吗,现在的选择,都是对的吧。
凌芸与他,曾经咫尺天涯。她无数次将药汤、饭菜、白水、清茶喂进他嘴里,而他就隔着纱布注视着她,不带一丝情绪地握起他的手,用温热的手帕小心擦拭手背、手心、手指。
她总是规规矩矩的,很少主动说话,讲起话来惜字如金。可在他心里,她本该是个开朗乐观的人,因为他曾经偷偷摘下面纱,隔窗打量的人,不会这样耍脾气,使性子。
主动照顾他的凌芸面若寒霜,与之前在廊下做女红的凌芸,简直判若两人,少了笑容。他想要开解她,劝过太多次,也再三道歉,可她说他没错,是她自己有错,识人不清,轻信人言,她认栽。
但他能感受到她的不服气,不甘心,可她的心太硬了,他很无力。那时单纯的他,一心只想等他彻底好了,一定要去找她的未婚夫,把一切都说开,替她解释清楚,不能因为他毁掉她的婚事。
就当他感觉,自己终于把她的心墙上的石砖,撬松了一点儿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人接他离开了。他是在睡梦中被人抬走的,慌乱中抓住了一只手,凭着触感,他确认那是她的手。
可惜他们没来得及说上话,相握的手被生生扯开了,他仰脸朝天地躺在担架上,感觉到颠簸和眩晕。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颊上,像针扎一样疼。
未过多久,眼前的纱布被狠狠地薅了下去,耳垂被拽得生疼。火把的光亮很刺眼,下意识闭了一下眼,抬手遮光,借着火光隐约瞧见一个陌生男子瞪着自己,就在他开口问自己是谁的时候,景昶一把将他拉走了。
当晚,景明就被景昶送回紫微宫了。回宫后,本想跟皇后讲明他想帮凌芸的事,结果被告知奇铭婼悔婚,和景昱私奔了,才导致他离宫追人,意外遇山匪重伤,是以烨帝做主把婚约取消了。
景明完全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因为去追奇铭婼才出宫的。奇铭婼因懿旨不得入紫微宫,被鑫贵妃派人送回饶乐避风头,景昕也远嫁奭黎,单凭嘉懿只言片语,景明无法寻求整件事情的真相。
满腹疑问与憋屈无处发泄,到了只能跑去找景昱打架撒气,意外的是,景昱没有像以前那样还手,一副任凭处置的欠揍表情,最后还是嘉懿请皇后出面,才把景明从景昱身上拉开的。
闹了一通之后,骤然想起了凌芸的事,结果听说凌芸决定退婚了。紧接着,景明又发了三天高烧,清醒之后,他想起了那晚瞪他的人,就是凌芸的未婚夫萧旻岐。
思来想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凌芸,景明带着满腹愧疚,把自己关在明居,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编出话本,拿去给皇后,求她务必设法帮凌芸自证清白,顺利退婚。
景明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境,皇后拿着话本,没有立刻答应他的请求,面带微笑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用心地帮凌芸?不怕自己暴露身份?”
他解释说是自己心里有愧,不做的话良心难安。但他的肺腑之言,似乎没有打动皇后,她收敛笑意,表情严肃,略带责难地问:“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写的话本,就一定能够帮她退婚,而非添油加醋?”
完全没有想到凌芸退婚的后果,景明愣了一下,“我......”
“如果她退婚之后,身败名裂,千夫所指,你当如何?”
那时的他,觉得自己还在和奇铭婼的过去里,没有意识自己可能会对凌芸动别的心思,所以没能像去跟羲氏求亲那样勇敢,坚定地说出,“那就由我来承担这份责任,我不会叫她落空。”
好在皇后最终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命人照着话本排好戏,在襄城的瓦子里上演。羲家为了保护凌芸,不得不限制她自由,在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