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淡淡的焦香气扰得艾达否无法正常思考。
刻在骨子里的实验室安全规范让他本能做出行动,用一根玻璃搅拌棒把鼠仙的两爪从插座孔洞中挑出来。
接着,他直起身,拼尽全力将视线从那块巴掌大、极限蜷缩的白色绒毛躯体上抽离,环视受“鼠造短路”影响的仪器的运转情况。
万幸的是,所有需要持久运行的仪器,比如恒温箱和摇床,都在UPS的保护下正常运转,包括维持超级郑K的灌注系统。
可不幸的是,超级郑K似乎死了。
盛在球形容器中的一锅大脑粥中,蓬松的、粒粒分明的脑粒依旧在灌注液的扰动下,不住跳动。
和先前不一样的是,它们被灌注液染成粉红色了。
生命活着的特征之一就是与周边环境存在边界,细胞膜就是这种边界的一个直观例子。它维持细胞内的稳定环境,确保细胞内外的环境差异。
活细胞不会轻易被染色剂染色,而那些脑粒变粉了。
显然,超级郑K死了。
灌注系统的运行日志显示,维持超级郑K生命的装置运转一切正常,丝毫未受断电的影响。
而超级郑K神经信号活动的历史记录显示它死于30分钟前,那时鼠仙还未摸电门。
难道,超级郑K和鼠仙一样,死于自杀?
动物自杀一直是一个复杂且有争议的话题。一般来说,动物不会像人那样有意识地选择自杀。
而一些类似自杀的行为,比如鲸鱼和海豚在沙滩上搁浅、旅鼠投海等,都被认为是由生存本能和环境因素驱动的。
甚至有种说法是,自杀是人类的专属。
只有高智能和自我意识,才能让一个生命具备复杂思考和感受痛苦的能力,才能让一个生命成为自身命运的绝对主宰,才能与写进基因里的生存本能进行对抗,把死亡当作礼物送给自己。
难道,继破解郑K的笔记本后,鼠仙为了报答他辛劳的饲育者,终于寻得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能显示展示自身智慧的方式:自杀。
而超级郑K,则早已在饱和的营养滋育下发展出杰出的智能,以人类无可察觉方式默默感知周边环境中的信息,得知自己即将被折磨后,率先自杀。
它们都收到了接口赐予的绝对力量,成长成为艾达否梦寐以求的,非确定图灵机,以及,ADP妖。
清晨的实验室依旧如入夜般清冷,艾达否走到鼠仙跟前,双手抱起还未失温的白色毛绒尸体,把它揽在怀中,冲出屏蔽门,冲向实验室隔壁,不断传出呼噜声的监控室。
他坐在监视器前,一手托起鼠仙的后背,把它贴上自己的脸颊,一手操纵键鼠,回看监控,以确认鼠仙进入实验室后的运动轨迹。
隔壁座位上的值班人员依旧仰头睡着,打呼时鼻息喷在艾达否的脸上,热热的,叫他误以为鼠仙也同样在沉睡。
直到那股平均每分钟21次、37摄氏度的气流再也无法弥补白色绒毛尸体逐渐弥散的体温时,艾达否终于确认了他想确认的事:
鼠仙在凌晨最后一位工作人员离开时,从屏蔽门的缝隙溜进实验室。而后,一直蹲在超级郑K的头颅上,直到艾达否进入实验室的前几分钟,才跑去阴暗的角落摸电门。
鼠仙确实是自杀的。
超级郑K也是。
只不过,出乎艾达否意料的是,超级郑K的死似乎是鼠仙诱导的。
超级郑K死前,在与鼠仙亲密接触的某个时段,神经信号曾特别活跃。而后,信号逐渐平坦、消逝,失去一切有组织的、有生命的特征。
鼠仙似乎同超级郑K顺畅沟通过,说服超级郑K自我了结,确认超级郑K的死亡后,才心满意足地去摸电门。
两个金光闪闪万众瞩目的人造生命,在一段或偶然、或艰辛达成的亲密接触后,同时选择死亡。而它们的沟通内容,同郑K的笔记本一样无人能解。
哦不,郑K的笔记本现在是明文了。
当一切线索串联在一起时,艾达否终于不再留恋手中的柔软和脸侧的温热。他郑重放下手中那只他亲手打造的白色恋人,让自己重归理智。
鼠仙作为一个无法与人沟通的ADP妖,意外以通天之力解密郑K的笔记本,读到最后一页,没有给它的爱人留下只言片语,只莫名其妙离家出走,说服一个也许很快就能开口说话的ADP妖去死,而后毫无留恋地赴死。
如果说鼠仙是一个为拯救世人而英勇赴死的神话英雄,那么郑K的笔记本一定就是指引它走向地狱之火的精灵。
早上7点半,艾达否把鼠仙留在监控室的桌子上,逆着睡眼惺忪涌向食堂的行人,独自返回住处。
当监控室里,拥有婴儿般睡眠的人苏醒时,也许会本能地手指鼠仙的尸体惊叫。
但很快,当额叶皮层和顶叶皮层从睡眠惯性中恢复,他定会放下自己颤抖的手指,理智地发出找到鼠仙的通知。
接着,卢赫或者易天霖便会妥善处理好尸体,并联系艾达否。
而那时,艾达否肯定已阅读完郑K笔记本,揭开一些或平淡或惊天的秘密,把这场人造闹剧推向更美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