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红日缓缓西坠,流金霞紫交错,天空浸染上一层柔和的琥珀色。
自早晨柳姒命秋兰去谢府传信后,她便一直等在镜月轩中;只可惜一直从午时等到夕阳将落,依旧不见谢晏人来。
平意瞧了眼案桌上早已凉透了的饭菜,说道:“只怕谢郎君是不会来了,公主还是回屋去吧。”
柳姒随手从身前的盆栽上摘了一片花瓣:“他一定会来的。”
有些事总要当面说清楚才行。
她又道:“这些凉了,再换份菜式来。”
晚霞将隐,镜月轩中奉了灯,那道身影才缓缓出现在视线中。一身靛青色常服映着余晖,如春水笼身,温润不失清韵,风姿卓然。
谢晏行至轩内,礼数周全地朝柳姒行了一礼:“公主万安。”
平意早已退下,此刻周遭只剩他二人。
柳姒浅笑:“坐吧。”
谢晏依言垂眸坐下。
拿了筷箸,柳姒夹上一块玉露团放到他面前的碗碟中:“想必你来时还未用晚膳,尝尝。”
谢府在平康坊,柳姒的公主府在亲仁坊,中间隔了个宣阳坊;若是乘马车过来,再慢些约摸会花上半个时辰。
如今天还未全黑,想想也知道谢晏是没吃东西过来的。
“多谢。”谢晏抬手夹起奶酥团入口,轻嚼慢咽。
柳姒见状勾唇一笑,又为他碗碟中添上些菜。
镜月轩中,一人加菜,一人吃菜。
都很是沉默。
直到谢晏望着被堆得高高的碗碟,才无奈道:“够多了,不必再添了。”
柳姒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夹多了,谢晏未必吃得完,一时失笑。
等谢晏慢慢吃完放下筷箸,他才道:“天黑了,我便先回去了。”
说完起身作了个揖,转身准备离开,好似真准备吃个饭就走。
“谢竹君!”柳姒出声叫住他,“你是在怪我吗?”
谢晏脚步顿住并未转身,就这么背对着她出声问道:“怪公主什么?”
柳姒望着他的背影:“你是不是怪我昨夜在甘露殿说了那些话?”
两情相悦……
他二人哪里是两情相悦,分明是一厢情愿。
从始至终都是她在逼迫他,强迫他。
连在甘露殿中也是她算计好了谢晏会替她遮掩,才会当着圣人的面说出那样的话。
这桩赐婚,本就是柳姒算计来的。
尽管灵山遇险时,他二人之间稍释前嫌,可不代表她从前对谢晏的伤害不存在。
若不说开,即便以后成了婚,也会像一根刺扎在谢晏心头,日日不得拔除,终成祸患。
谢晏没有回答,他说不出怪还是不怪。决定本就是他自己做的,圣人面前他也承认了,又哪里还有资格去怪别人。
他在柳姒面前向来是胆怯的,他可以在父亲面前倾诉他对柳姒之情,可面对她时,却是别扭又怯懦。
他只是道:“公主别多想。”
“多想?”柳姒一步一步靠近他,“那为何你如今却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闻言,谢晏方才缓缓转身,只是刚转身便被柳姒一把抱住,满身的梨香萦绕他。
柳姒紧紧将他环住,头侧抵在他的胸膛上,一点一点地听着他的心跳。
“对不起。”她突然道。
话音落下,谢晏身子一僵,他闭了目将情绪藏下。
这句道歉,他等了整整一年。
柳姒的声音带着不可忽视的悔意:“那次满月宴上你出手帮我,我便对你有了爱慕之情。可你我注定不会有什么交集,于是我便将你囚禁在府中,想同你日日待在一起。
每每看见你恨我的模样,我心里就特别难过。我想着一定要让你心里有我,让你那双全是恨意的眸子里满是我。
我是一个公主,什么要不到?可偏偏你有你的傲骨,不肯容下我。我也知道你一直恨我,其实我也恨你。
我恨为什么亲手放了你走,却偏偏又总是想起你。”
她顿了顿,说出来的话极轻:“其实我更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心悦于你。”
她阖上目,感受着耳边谢晏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他的身子在轻轻发抖。
“我也不知大姊为何会知道我们曾经的事,昨夜那番话也是迫不得已,若不那般说我只怕会被太子他们狠狠拿住把柄,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其实我也时时在后悔,后悔让你不得已要同我成婚。你若是实在厌恶我,我便去求圣人将这桩婚约作废。”
谢晏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圣旨已下,如何作废?”
柳姒抬头望向他眼,眸中诚挚:“去哭,去求,即便圣人降罪我也愿意。”
“竹君,我不愿再强迫你。”
谢晏那颗曾裂开的心似乎在隐隐作痛,他喉头紧绷,心里不停地在告诫自己。
不要再相信这个女人说的话,你被她骗的、伤的还不够惨吗?
她总是爱戏弄你,得到后又抛弃,反反复复……
可是她的话那样诚恳、那样动听,谢晏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他不想再徘徊在患得患失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