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上乱作一团,众人都在拦着目眦欲裂,要将何牧杀了的王礼。
唯有凤阳,她看着地上的黑血,看着王季纯的尸体,看着冷漠站在一旁的柳姒,心中清楚地知道。
这一局,她又败了。
她这个向来受人忽视的六妹,不知何时,已长成了难以拔除的对手。
其实凤阳与柳姒并无什么直接的仇怨。
但自兴庆宫中,圣人为了柳姒不仅斥责了永宁,还将皇后的六宫之权交给贵妃后,凤阳的直觉就告诉她,若不除掉柳姒,将来会很棘手。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
无论是后来的洛州除疫,甘露殿的告发,还是近来的坊间施粥,都在告诉她,必须尽快除掉柳姒。
说到底凤阳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太子,为了自己的性命。
皇后只有太子一个儿子,日后但凡不是太子登基,那无论是太子还是她,亦或是皇后,还是何氏,下场都不会好过。
所以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帝位,为了日后的性命。
只要一切能威胁到太子储君之位的人,都得除掉。
可如今,事情都在朝着她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王季纯为了自证死了。
如此,谁还会怀疑她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王季纯若真的是因掩罪而死,那她当日大可以与谢迅他们同归于尽,何苦等到现在才自尽?
所以,王季纯一死。
无论柳姒是否真的杀过人,都只会是清白的。
凤阳再次将目光落在柳姒身上。
只见她淡淡地看着王季纯的尸体,没什么情绪,似乎一个大活人为了她而自尽她都毫无触动一般。
此时此刻,就连向来心狠的凤阳都不免心中佩服。
怀淑是真的能狠得下心。
这也是她头一次如此忌惮与佩服一个女子。
若柳姒是友,那将是一大助力。
可偏偏她是敌。
若湖娘不死,凤阳或许还会有想拉拢柳姒的念头,但湖娘是必死的局面。
所以她与柳姒,也注定是敌非友。
至于谢运,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初一那日谢晏骤发高热,严重到连汤药都喂不下去,几乎丧命。
医者说是身上伤口未曾妥善处理,加之他近日心神大恸,五内郁结,才会引发高热。
后来养了几日总算是捡回一条命。
所以今日谢晏并未前来,但入宫前谢运曾对他说:若怀淑公主真是凶手,他不管谢晏是否同意,他二人都必须要和离。
他今日在朝堂上沉默少言,便是等着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没想到闹了半晌,杀害自己亲弟弟的竟然是自己的亲侄儿!
谢运看着殿中这荒诞不经的一幕,只觉身在梦中。
恍惚间,王季纯的尸体与王礼被带了下去;痴傻的谢暄被千牛卫死死按住,尽管如此他却还在说着要吃什么“药”。
柳承明则看着地上的寻幽,笑不达眼底:“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出你背后的主子是谁吗?”
寻幽像是骤然间回过神一般,爬到凤阳身前拽着她的裙摆哭求道:“公主救我!奴婢真的没有撒谎!奴婢真的看见是怀淑公主杀了人,公主救我啊!”
除了柳姒,这殿中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
至于凤阳,她垂眸无情地看着自己脚边的寻幽,话中另有深意。
“你真是糊涂了,你是六妹的侍婢,该求的是她,为何来求我?我与你有什么干系吗?”
泪眼朦胧间,寻幽对上凤阳冰冷的眸子,陡然明白过来。
她是颗弃子了!
一瞬间,她绝望地瘫坐在地。
柳姒冷眼旁观凤阳的惺惺作态,心中却在计算着什么,她望向殿外。
已经是这个时辰了,也该来了……
……
半个时辰前。
宫门口。
宫里头传出消息说:中书令草草便要结案说凶手是怀淑公主,那些朝臣们也集体求圣人赐死怀淑公主。
一直守在宫门口的余娘听见这个消息,顿时面如死灰。
没想到还是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随即她摸着怀中的布帛,心中一定。
将布帛拿出,带着阿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地上,宫门前的百姓俱都疑惑,驻足看她。
余娘视若无睹,高举手中的布帛扬声道。
“公主怀淑,性纯良,国之善。先大疫于洛州,亲视民疾;后去岁大雪,上京民饥寒,主命诸坊间施散温粥,足见公主大善,非害性命之人也。妾身余氏,今携请命书,替洛州温县百姓愿,请使圣人究事,不使公主冤抑!”
她的话一出,瞬间打动了旁观的一些百姓。
他们或多或少都受过柳姒的恩惠,在此时此刻,他们看着余娘与阿有母子挺直的背影,与她铿锵有力的话语,心中触动。
也自发地上前跪在余娘身边,替柳姒求情。
这世间人就是如此,总要有一些勇敢的人开了头,剩下的才敢一齐上去。
可无论勇敢还是怯懦,他们能踏出那一步,便已是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