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已开始讨价还价。
那两个男人开了个头,跟随发声得人渐渐变多,都嚷着,姜备国一家得双倍。
不是姜备国一人,连带着他的两个媳妇,三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全都要双倍。
霍亦清装着委屈同他们拉扯,反复称夏月楼资金匮乏,若是给了姜备国双倍,其他人的钱要跟着变少。
就这样,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
直到霍亦清举起手指,给出了一个数:“乡亲们,我们现在的银两实在不多,连年亏损,账又在外头,还没有收回。我们预备给你们一人二两,就当是付卖身契,今后姜博就跟了我们夏月楼!我们的钱财就这么多,既然你们执意要给姜大哥两倍,那这银两的事,只能他一家六口一人四两,共计二十四两。剩余的银子,就由乡亲们平均分掉,你们看如何?”
刚刚还嘈杂的人群,一下安静了。
二十四两!
一两乃十钱,一钱乃一百文,二十四两,这是他们种一辈子的地都种不来的价!
众人看着霍亦清的手,再缓缓看向姜备国。
姜备国也睁着眼睛,被泼天的富贵一下砸中,他的脑袋嗡嗡的,喜不自胜。
“就这样!”姜备国道,“你马上把这钱给我,你今天给我,我立即把姜博卖给你们!”
霍亦清笑道:“好好好!那乡亲们也都同意了,对吧,若是都点头,我这就去取银两!”
他目光望去的庭中众人,无人吱声。
“看来是都答应了,”霍亦清道,转头看向一个小厮,“阿六,去请孔先生过来。”
“好咧!”阿六应声。
霍亦清笑道:“孔先生是我们的账房先生,稍后让他去收整收整,然后我们就将这钱给诸位分发了!”
“等等!”一个老妇忽然开口,“他家分走二十四两的话,那我们还剩多少啊?”
霍亦清看去,抬手抱拳,恭声道:“老太太,也不少的,大家分一分,也有个七八钱呢。”
老妇的脸色一下变难看:“他家独得二十四两,我们就七八钱?不干!”
霍亦清为难:“这,七八钱也不是小钱了啊!”
“不成!”方才最先开口替姜备国要双倍银两的那个面黄肌瘦的男子叫道,“你说的二两就是二两,我们一人二两,姜大哥二十四两!”
“对!”旁人叫道,“我们就要二两,你给我们二两!”
“不给二两,今日跟你们夏月楼没完!”
看着潘书新和霍亦清在那安抚,左云抬手压住气得突突跳的太阳穴:“东家,到时候这银子,真给吗?”
“当然是给呀。”宋知晴道。
“这不是小数目,这么多银两在,万一他们人心不足蛇吞象,后边又来闹呢。”
宋知晴一笑:“这银子不是买姜博的,这银子花出去,是买夏月楼名气的,他们若是继续闹,就闹吧,不闹反而没水声了。”
“可是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成日来闹,也经不起吵呀。”
“所以得寻人来管,”宋知晴看向方才说话的老妇,“她说得话,在这些人里似乎有些份量。”
“她都这么老了……”
“老才好,有魄力,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姓秦。”
左云讶异:“东家,您为什么这么猜?”
宋知晴笑了笑,没说话,目光一直望着那老妇,眼神浮起一丝深意。
她跟姜博很早就认识了,那会儿,顾俊恒这师弟都还没被师父救到晚山里来呢。
姜博是姜备国同父异母的弟弟,姜博的生母姓何,她带着姜博跋山涉水到晚山,求师父收下姜博做弟子。
师父没收,何氏苦苦哀求,师父都没有收下。
宋知晴那时年幼,她看到何氏领着姜博跪在大雨里,于心不忍,但师父要她别管。
不过,眼看何氏撑不住了,师父到底还是心软,要她送饭送水送药出去。
令宋知晴所不解得是,何氏看她的那个眼神。
那眼神极其复杂,欣喜、惶恐、惊诧、又充满期盼,渴望求救的眼神。
在将东西送到何氏手中后,宋知晴离开回屋,途中她似有所感,撑伞回身,却见何氏在冲着她的背影磕头。
直到第五天,何氏才走,她领着姜博下山,再没回来。
几年后,宋知晴才从师父和友人谈话中无意间偷听到,何氏很早就死了。
她死于姜家族人之手,在姜氏祠堂前,被一群姜家人用扁担、棍棒、锄子,活生生打死。
尸体装进了猪笼里,扔入河中,沉底了。
处死她的原因,因为她无名无分跟着姜中奉,还给姜中奉生了个野种,所以,她该死。
而姜中奉不给名分的原因,因为姜备国和他的生母都极其凶悍,不允许何氏进门。
也是那时,宋知晴才明白,原来何氏带着姜博上山求师父收留,是这么一个原因。
而师父不肯收下姜博的原因,师父对友人是这么说的,他说为了徒儿,不能和何氏有任何往来,半点牵系也不可以。
师父当时的唯一徒弟,只有她。
这个答案,至今令宋知晴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