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苑争执不休,妖仆们也焦躁不安,不停地转来转去。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管事们现在都聚集在楼阁下,几番想要上去,又始终犹豫不决,也不催促,都怕触了上面人的霉头。
唐玉笺跟着着急,旁边的小奴却忽然说,“说起来,这两日也不知道是谁冲撞了琴师,他的脸色一直很差。”
“谁惹他不高兴了?”泉在一边接话。
“不知道,害大家一起倒霉!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妖奴咬牙切齿,继续道,“别让我知道是谁!“
唐玉笺移开视线,看向纸窗上以扇遮面的美人图。
极乐舫上,有位极负盛名的琴师。
以出神入化的琴技,和惊世美貌而名冠天下。
他像是两年前凭空出现的,只一次在夜宴上挂牌抚琴,就一跃成了整个极乐画舫上最受追捧的乐师。
甚至连他换下的琴弦,都次次被妖仙鬼魔一抢而空。
曾有人描述他,是天上月,水中影,琴音摄魂,仿佛招魂幡成精,专门勾魂夺魄的。
可唐念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远不如现在这般高不可攀。
从回忆中抽离,妖怪们还在甲板上挤来挤去,全是跟着瞎着急的,高高的六角阁楼门窗紧闭,屋内人正在抚琴,乐声袅袅,仿佛此刻画舫上的混乱与他无关。
留一群妖在楼下苦巴巴地候着。
再过不久河神就要登舫了,泉害怕站在这里惹祸上身,拉着唐玉笺要躲去后厨。
可一回头,却发现唐玉笺正逆着人流想往前走。
只是身子瘦弱,无法挤过那些比她更加魁梧的妖怪们。艰难地走了几步,就被抓住了衣领。
“你一个小妖怪,怎么这么爱往贵人待的地方凑!”泉拉着她,忍不住说,“你连水鬼都挡不住,一会儿波及到你怎么办!”
“无妨,我不起眼的。”
“舫主肯定还要罚人的!”
“没事,我就去看一眼……”
天就要黑了,管事不能催琴师,只拿下面人为难,许多杂役扣了份例,周遭跑来跑去也不知道在急什么的妖仆更多了。
挤了几步,唐玉笺忽然伸手摸上耳朵,低头在拥挤的人群蹲下身。
几次险些被踩到手,小厮跟着她弯腰,短短半盏茶的时间,脑袋被撞了三次。
“小玉,你又在做什么?”
“……掉了。”
“什么掉了?”
唐玉笺捏着空无一物的耳垂,想起上船时被一个随从撞了一下……
“那只黑尾钩蛇!”她表情有点难看,“是那个时候掉的。”
当时耳朵疼了一下,但对方抢先骂了句“没长眼啊”,她就把这件事忽略了。
“什么钩蛇?你怎么了?”小厮看到她留着淡淡环痕的耳垂,有些破皮渗血,眉头跟着皱起来,“耳铛掉了?值钱吗?”
唐玉笺问,“你还记得刚刚撞我那人长什么样吗?”
“这我怎么记得住?”
唐玉笺抬头看了眼周遭的情况,莫名瑟缩了一下,"我还是去找找吧,不然可能会有点麻烦。"
泉扯住她,“都多久了,怎么可能找得到。”
再说,冥河上还有那些她害怕的东西,一只耳铛,值得吗?
他拍拍肩膀,“改日下船时你去凡间铺子再买只新的不得了。”
唐玉笺说,“那我跟你说个事。”
她表情严肃,泉下意识也变严肃,“什么事?”
唐玉笺压低声音,“这是妖琴师给我的,价值千金,现在丢了,他就要更生气了。”
小厮摸她的额头,“你不是刚刚被水鬼被吓傻了吧?”
唐玉笺拍掉他的手。
表情不太好看。
这玉她戴了两年了,已经戴出了感情,即便那人不生气,她自己也是有点难过的。
“不过,说来妖琴师右耳上挂着一个耳铛。”小厮弯腰凑近,盯着她的耳垂看,“玉笺你左耳有个环痕……”
唐玉笺有点紧张。
小厮问,“你学他啊?”
“……”唐玉笺为自己正名,“我以前怕疼,打一个就后悔了,才不是学他。”
妖琴师一直是画舫上一众妖怪争相效颦的对象。
他不喜欢穿艳色,惯常一身浅淡的青衣,抚弄琴弦时清冷又疏离,煞是好看,画舫上总爱繁复装饰的小倌们便模仿着他,跟着穿青色。
不喜配饰,绾发仅在青丝上别一根木簪或者不带雕饰的玉簪,一众妖们就跟着只挽一根簪。
而琴师独右耳有环痕,偶尔会戴一条简单的玉铛平安环,因此那些双耳都有耳洞的妖们,也跟着只戴一个。
现在唐玉笺只有左耳独一个环痕,被泉认为是效仿妖琴师,也有迹可循。
他琢磨着,“你那耳铛是不是也是个平安环?”
唐玉笺点头。
泉咧嘴,“那你还不承认自己学他?”
须臾间,周围嘈杂的妖群安静下来,周围一双双眼睛看过去,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空气冻结,泉也慌忙噤了声。
琼楼上门帘轻动,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推开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