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露峥嵘
送冰的小厮还以为办完事就能走,却又懵懂地被带回了厅堂。
“知道为什么又叫你回来吗?”云姨娘打定了主意,气定神闲坐在了太师椅上,
小厮感觉到不妙,嗫嚅道:“不……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王妈妈狐假虎威地斥道,“那小蹄子不过是个戏子,进家门才几天,你们就上赶着巴结,眼里还有没有云姨娘,有没有苗姑娘?主子要你做的事没做好,哪来那么多道理!现如今当家的是苗姑娘,小心赶出府去!”
小厮汗涔涔下,扑通跪了下来。
云姨娘不放心地问道:“以前没见过你,才来的?”
小厮道:“回云姨娘,小的先前在铺面上,暂时调进来打打杂,真的是不懂规矩,不是有意冒犯!”
得知他并无靠山,云姨娘安心了。
王妈妈使了个眼色,云姨娘微微颔首,王妈妈心领神会,叉着腰大喝一声:“来人啊!”
从后堂走出四名健妇。
王妈妈道:“此人惫懒,迟了两个时辰才送冰过来,掌嘴二十让他长长记性。”
健妇们按住他,小厮忙大叫:“云姨娘饶命,小的错了!”
“打!”王妈妈毫不留情。
一名健妇刚要动手,只听一声清亮的女声:“住手!”
众人扭头看去,从楼梯上款款走下一妙龄女子,高挑个儿,娉婷婀娜,朱唇皓齿,披了件梅花纹纱袍,满头乌发披散,更映得肌肤如雪,吹弹可破,她撅着红唇似有点起床气。一双与云姨娘一脉相承的凤眼,眼神却有点差,总是微眯着,没有云姨娘的浅薄,透过长长的睫毛,似乎能看到隐藏的精光。
“苗苗,我的好苗苗!”云姨娘张开双臂,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近乎谄媚。
云姨娘是可怜人,从小就被人卖来卖去,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被卖到同是盐商的吴家后算是走了运,跟着当年的吴小姐,相当于半个主子了。后来跟着吴小姐进了夏府,又当上了姨娘,她以为自己这一世就可以心满意足了,但没多久她就发现大错特错了。
夏百川不过是一时兴起,没多久就把她抛到了脑后,接着一个一个的姨娘进了门,她的境遇竟然比起丫环还不如了。这个时候女儿不仅没给她带来好处,还成了她的负累。为了生存,她和姨娘们吵,和丫环仆妇们斗,浑起来象个泼妇一般。
她实在是累了,倦了。
明知不对,她还是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这个女儿就好了!如果是生了个儿子就好了!
好在这段时间并不长,夏苗七岁时也不知怎地,一下子就开窍了,童言无忌的话常惹得老祖宗和夏百川哈哈大笑。女儿从默默无闻到有人问津,她也终于熬出了头。
夏苗小的时候她还不觉得,可是随着女儿越来越大,看起来倒是对她孝敬,但就是没有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她不免紧张了——七岁之前的事,她还会记得吗?她从来都没说过,兴许忘记了吧?再怎么说都是女儿,她还敢真记仇不成?
在人前风风光光的云姨娘心底有这么个阴影,面对女儿总有点理不直气不壮。
一瞬间的迟疑,夏苗面上的薄怒敛去,娇滴滴唤了声“娘亲”,扎进了云姨娘怀里。
这一声“娘亲”把她的心都要化了,云姨娘口中宝贝心肝地叫着,摩挲着女儿的背,忽然重重一巴掌拍在夏苗的翘臀上,柳眉倒竖骂道:“叫你每日在家习些女红,你偏生不听,去跟教头习什么武,香香软软的身子变得硬邦邦,哪儿哪儿都跟码头上苦力一般的腱子肉,扒了这层皮可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夏苗揉了揉,委曲地扁了扁嘴:“外人还在,娘亲也不怕传出去丢人。”
进府多年,云姨娘总也抹不去骨子里的粗鄙,一不留神便会显露出来,被女儿点破才猛然醒悟,警告地瞪了小厮一眼。
夏苗问:“听说要打人,是他冲撞了娘亲么?”
王妈妈抢先答道:“平日里巳时就已把冰块送到,今天足足晚了两个时辰,还一堆道理,不教训一下只怕会越发无法无天了。”
小厮忙大叫:“确实是有人中暑才耽搁了,奴才是替人受过!”
王妈妈一脚把他踢翻:“管你们是死是活,没有按时送到就是该打!”
“许是看我上午要习武,便没有急着先送来。”夏苗秀眉微蹙,“娘亲就不要跟他置气了,大热天里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见夏苗帮着说话,小厮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就是因为知道苗姑娘上午不在屋里,所以才没先送来。”
王妈妈:“你眼里就只有苗姑娘,没有云姨娘了吗?”
云姨娘刚刚转好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夏苗踱了两步:“这样吧,这个月的月例减半,下次做事可得仔细着点。”
为免生出不必要的嫌隙,主子们都尽量不使用惹恼过别的主子的奴才,也就是说只要受过重罚,这一世在夏府就难有出头之日了,所以做下人的情愿罚钱,也不愿挨打。
小厮听说只是罚点钱,乐得连声道谢,跑得比兔子还快。
有夏苗发了话,王妈妈也不好反对,只低低地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