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装载的大约都是粮食和兵器之类的军用物资,河西地区蕃汉混杂,各种口音都有,大多是一口鼻音很重的西北汉家官话,基本的交流还是没问题的。
马灵给自已伪造的身份,是西夏永州的土医,曾去蜀地附近游历,习了些在西夏党项人看来很是怪异的吐蕃佛家的秘法。
从居延水向北,没两天便进入了荒漠。这里土地贫瘠,植被稀少,土壤已经半沙化了,烈风吹来时,席卷起黑灰色的泥土,笼罩得万物都脏兮兮的。
道路的状况一言难尽,除了杂乱的车辙外,时不时还会遇到风沙掩盖了路面,每逢这样的路段,民夫们便不得不费力地拉、推、抬,将陷在沙坑中的车辆弄出来。
马车也不够多,故而更多的是独轮车、双轮板车,马灵这一队人,便负责三辆板车,上面堆着粮食袋,马灵偷偷查看过,里面装的是糜子。
每日所食,也都是糜子做的饼或者团状的馒头,吃得马灵一行人胃酸,寇烕便拿出携带的肉干,却被一个西夏士兵一把抢走。
寇烕大怒,他一向是个暴躁脾气,就要来争抢,被马灵一把拽了回来,低声说道:“戒怒!”
大宋对西夏的了解很浅薄,此番被强征为民夫,恰好可以了解一下西夏。
居延水准确来说应该叫弱水,河道不宽,河水也不深,但很是清澈。沿着弱水北行,时不时也会遇到些胡杨树林,多在河流弯曲、河水缓慢的地带。
这时车队往往也会暂停下来休息,民夫们可以用葫芦补充清水,洗刷马匹,或者洗个澡。
然后民夫之中就有数十人因为饮用生水犯了痢疾,一时间营地附近臭气熏天。马灵便自告奋勇,找到了押运粮草的西夏军官,表示自已能够医治。
半信半疑的军官决定试一试,以往民夫押运,官府总会派上几名医者大夫随行的,但这一次朝廷下了急令,征用的医者还在后面没有赶过来。
马灵便向上游走,一二里处,在一处水浅的河段,果然发现了还有些新鲜的牛羊粪便,大约是牧民给牲畜饮水,粪便污染了水源。
马灵是道士出身,本就懂得些医术,况且又常年奔波在外,对一些小病小热的诊治很是拿手,至于他带来的八名精干部下,也是粗通一些基础的药理的。
于是分头寻找,找了些草药,押送的军官又拿出些药材来,营地的痢疾总算是止住了。
西夏军官很高兴也很吝啬,只给马灵送了两条羊腿,但马灵趁着感谢的机会,表示自已除了医术外,还会推拿、善阴阳、推卜问卦,愿为官府效力。
等到宣化府几名被征召的大夫、带着徒弟、携带药箱、坐着颠簸的马车追上来时,却接到了命令,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马神仙的手下啦!
马灵如何成为这一支数千民夫队伍的“神仙”呢?他会把脉、会问诊、会寻找辨别草药,能辨认方位、会算命,他口才好,见多识广,又会察言观色,毕竟也是个老江湖人士,便把一群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弱水在西夏党项语中是“额济纳河”,意思大约是“黑水”,是从汉语转译过去的。马灵已经打听清楚,自已这一次的行军目的正是居延海一侧的黑水城。
由于从宣化府沿着弱水向北,途中要经过一大片半荒漠化的土地,而弱水已经进入枯水期,出现了断流现象,官道时不时被风沙掩埋,方向难以辨认,马灵靠着对星象的观测、对风向的辨别,总能指明道路与方位,便被崇信佛教的西夏人认为如有神助。
于是马灵一行人的在民夫中的地位提高,有了一辆空出来的马车,换上了一顶更大更舒适的帐篷,甚至三餐都有民夫们愿意主动帮忙。
马灵也有了更大的行动自由权,只要不擅自离开押运粮草士兵的视线,他们可以随意走动。
这一日黄昏时,队伍驻扎在了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附近。马灵便四处逛了一番,寇烕发现了什么,连忙招呼师父。
几个人凑近一看,却是一截半埋在地下的石碑,已经断了好大一块,马灵便叫了两个民夫,将石碑挖掘了出来,似有字迹,仔细辨认了一番,却是“寇军威x守x城”的模糊字样。
“唐朝时,兵之戍边者,大曰军,小曰守捉、曰城、曰镇。这里或许便是陇右道宁寇军威远守捉城的遗址了!”将两个帮忙的民夫请离,马灵叹息地说。
寇烕却不似师父这般伤春悲秋,笑着说:“若是继续北上,岂不是还能寻到汉武帝时霍骠骑所设的居延都尉城?”
“沧海桑田,三百余年便这般模样,千年以前的城池,恐怕早就被这猎猎朔风吹散了!”
残阳西沉,晕染了小半个天空,大风胡乱地刮着,似乎带来了千年以前霍去病北击匈奴时的意气风发,以及大唐开拓西域时行进将士的步伐声。
几个人围着一块断碑感叹了好一阵子,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掩埋。这一片残垣之中,牛羊马匹和人类干枯的粪便到处都是,若仍将断碑露在外面,恐怕也会被不知情的牧民们来上一泡。
过了前唐时守捉城的遗址,民夫队伍的行进速度便越来越快了。粮草大多在运输路上被消耗,车辆也越来越轻,枯黄的植被也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