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史官在侧,奴婢为自己说的每一个字负责,负全责!”洪三这辈子,已经见过太多太多世事变幻,可老了老了才发现,这辈子唯一拿他当人看的,其实就是那个成天吵着要拉上姜去“办”了他楚王殿下。
而楚王殿下他到底有什麽错呢?
趁着方才和李二陛下对话时的短暂空档,洪三想了又想,最终也得出了一个答案:楚王殿下错就错在被太穆皇后保护得太好,所以一直都有一颗淳朴的赤子之心,他错就错在生在皇家,却不愿意长大。
“洪三,你是铁了心要跟朕过不去?你凭什麽?!你凭什麽?!”李二陛下的怒吼声已经响彻整个太极殿。
“凭臣今日已经是窦氏家臣,臣死後,名字存於窦氏族谱,尸骨葬於窦氏祖坟,臣不会做那孤魂野鬼。”——洪三似乎觉得这样的回答还不够杀人诛心,於是他索性重复了一遍:“臣原来以为臣活得是一辈子,现在想来,臣或许更想活一时,比如此时,比如现在,臣活得有滋有味,俯仰无愧!”
“……”洪三此话刚一说出口,方才刚刚闯进来汇报了“太子处死顾廉直”的张楠,这会儿整个人已经抖得如筛糠一般。
不是……这都是怎麽了?眼前的洪公,还是他认识的那位洪公吗?
咱们身为没卵的太监……怎麽可以“有种”成这样啊?!
“好一个俯仰无愧!”李二陛下闻言发出一声冷笑:“朕不过是做了一个皇帝,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居然就成了你口中翻脸无情,反覆无常的小人,好!洪三,朕今日不杀你,但朕一定要让你看看清楚,朕到底有没有做错!来人!”
“陛下……”随着李二陛下一声令下,马上便有大队甲士从殿外奔了进来。
“将此刁奴拿下,关入刑部大牢!”李二陛下此刻已经气得眼前发昏,可他还是默默恪守了底线:自己要真为洪三此番大逆不道的言语杀了他,那麽宽儿那孩子,就真的会干出举世皆惊的大事来。
或许旁人不会为了一个替自己仗义执言的太监造反,可是楚王李宽一定会。
当然,眼下李二陛下也没时间去关心被甲士带离的“楚王好家臣”洪三了,因为接下来登场的是为了弟弟亲自出手,宰了朝廷正三品大员的太子殿下。
李二陛下和太子殿下见面时,那场景很有趣。
跟着太子殿下一道前来,准备请罪的蜀王李恪被人拦在了外边儿,所以他乾脆就一言不发的跪在了殿外。
“你们兄弟,感情是真好啊。”在领教过洪三的突然爆发后,李二陛下似乎也没那麽愤怒了,此时的他,看着自家“最老实”的太子殿下,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知道太常寺卿是个什麽官么?”
“知道,按汉制,该是九卿之首。”太子此刻虽然还是跪在地上,可他的脊梁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父皇,儿臣认罪,也甘愿伏法。”
“伏法?”李二陛下闻言冷冷一笑:“伏法?纵然你是太子,也该知道杀害太常寺卿,该是何等的大罪,怎麽,你现在还打算以身入局,给朕加上一条‘杀子’的恶名?”
“父皇在河北道的布局,於宽弟而言,跟杀了他没区别。”太子殿下闻言面色平静的看向自己的父亲:“父皇,儿子一直都知道您是胸怀天下的明主,但儿子真的不懂,为何胸怀天下的明主,容得下曾经挖过咱家祖坟的阴家,容得下三易其主,成天向您谏言的魏徵,却容不下一个身上流淌着天家血脉,少年英雄气盖世的亲王?父皇,往日你对宽弟的关爱,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你!你……”李二陛下面对言辞如锋的儿子,他再次感到了一阵心虚和陌生。
这都是怎麽了?洪三如此,承乾如此,更别提玄龄和辅机……
朕真的错了么?
许久之後……
“你知道你皇祖母给你弟弟留下的都有什麽吗?”当李二陛下的声音再度响起时,任谁都听得出他语气里的疲惫:“仅仅一个太行山,就有最少七八万的响马会听从窦氏的命令——那你又知道为何你皇祖母能养得起这麽多人马么?
自两晋时期开始,窦氏就开始布局天下漕运,商队押镖——而到了你皇祖母掌管窦氏的时候,天下第一豪族从来就不是被视为北方巨擘的清河崔氏,也不是南方豪门荥阳郑氏,甚至这两个豪门加起来,在你皇祖母面前都不够看!当初太原王氏的家主王群岳还是少家主时,他的父亲因为得罪了你皇祖母,也曾亲自携厚礼登门,向你皇祖母端茶赔罪!这一幕,是朕少年时亲眼目睹过的!”
李二陛下说到这,神情中带着某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意味:“这麽多年过去……哪怕是朕如今做了皇帝,可是在那些五姓七望的家主们面前,朕带给他们的压力,或许还不如你皇祖母当年一言不发的拿起算盘,当着他们的面,随意拨弄两下算盘带去的压力大——承乾,未分家前的窦氏,是你现在无法理解的庞然大物,而分家后的窦氏……”李二陛下说到这,突然叹了一口气:“在你弟弟手中……它或许比当初更可怕……”
“所以父皇你便联络河北道的窦氏,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太行山响马的真实身份,然後——”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