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四个人如约碰面,沈从文开的车,众人一起前往医院。早晨五点,新疆还是一片昏暗漆黑,天生会是漫天星子,可上海却早已是一片忙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薄雾,东方明珠隐隐绰绰,若隐若现。
麦麦又是熬夜写稿,一上车就倒在后面睡了,沈从文看见后略微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皱起眉头。
“这家伙。”
李鸢看见沈从文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问他:“昨天回去,阿姨有没有生气?”
“生气是肯定的,毕竟我一声不吭跑去新疆,但是她肯定也不忍心打骂这么可爱的儿子,所以就过去啦。”
众人一起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默默的皱起了眉头,表示有被沈从文的最后几个字膈应到。
医院的消毒水味很快顶替了清晨凉爽的风,李鸢径直前往母亲的病房,海纳尔在身后跟着她,到门口,他停了下来。
他轻松的拍了拍她松软的头发,带着浅淡的笑意,说:“去吧,放心,有我在外面呢。”
李鸢早就不怕了,那些沉重的东西也早就不再沉重,而化为巨大的想要对抗和面对的决心,她握住海纳尔的手指,加油似的重重点头。
推开房门,病床上躺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虚弱的女人,灰色的短发微卷,戴着衣服眼镜,手中拿着本翻了一半的书,手背上还扎着滞留针。尽管李鸢在推开这扇门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在这一刻,她还是错愕的呆住了。母亲,那样一个强势的、不能被打倒的女人,仅仅几年就瘦成了这样,眼中的薄情淡去,转为柔软的悲悯,李鸢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她的母亲。
母亲看见她,目光也是一顿,随后急切的想要坐起来,手中的书掉落外地,发出沙沙的声音,惊醒了一旁正在补觉的中年男人,他睁开眼睛,见是李鸢便无措的笑了一下,然后慌忙去捡地上的书。
“小鸢,真的是你?你真的来看我了!”母亲的手颤抖的抬起,想要她牵住,但李鸢脚步很重,她走不过去。
“嗯,我来了。”
叔叔说:“来了就快坐。”然后搬了把椅子过来示意李鸢,似乎是察觉到李鸢有些尴尬,他便找起了借口,说道:“我啊,去护士台看看你妈妈的配药,你们母女好好聊!”
说罢,就推门离开。关上门的一瞬间,他看见海纳尔时微微一愣,是海纳尔先礼貌的点头示意,叔叔才明白过来他是跟李鸢一起的,急忙也笑了笑。
屋里,李鸢走过去,坐了下来,也没握她的手,目光垂着,问:“怎么会这么严重?”
母亲的笑容逐渐僵硬,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无神的笑了笑,“哪有,人老了,不就都是这样么?”
“哥说了,是你工作太累了。”
母亲听到李鸢的关心,又高兴了起来,嘴角扬起笑:“妈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么?”
“你儿子呢?”
下一瞬,笑容猛的僵硬,母亲像是被突然看不见的一道铁锤击中,垂下了眸子:“在英国,留学,回不来。”
“你有给他说么?像你给我说的那样,想要见他。有么?”
母亲抬起,像是怕李鸢伤心,急忙解释:“说了……妈都说了,妈想你所有孩子都回来看我一眼。你哥探亲假还没下来,估计得几天,你弟弟……”
“他不是我弟弟,您继续。”
母亲愣了一下,勉强的扯了一下嘴角,点点头:“是,是啊,你们根本没见过面。小飞他最近快要毕业了,学业忙,实在回不来。”
“你给我打电话时,我刚从救助基地的铁笼里出来,我也在工作岗位上,我依然接到了电话。”
李鸢此时已经有些不冷静了,她锱铢必较的质问,似乎是替自己鸣不平,又像是在替母亲鸣不公,为什么她最疼爱的儿子都不来看她?为了那个儿子,她抛弃了女儿。
母亲沉默了,不再说话,她近乎悲痛的闭上眼,许久,两行泪流出来,她说:“我知道你在怪我,对不起。”
李鸢扭过头,眉头紧锁,想要锁住眼泪,可她失败了,眼泪就那么落下来:“我没怪你。”她说。
“你怪我是好的,这是我应得的,可总算是代表你记得我,记得妈妈。妈妈就怕你忘了我,这辈子不愿意见我。”
“是的。”李鸢悄无声息的抹掉眼泪,拿起一个橘子开始剥皮,一边说:“我本来忘了你,也本来要一辈子不见你,你知道的,这些我做的到,毕竟四五岁的时候就亲眼见证了您的离开。可我想,那样只会代表我这一生都在恨您。没有必要,真的没有必要。这次,我在新疆,见证了救赎和鲜血,见证了牺牲和热爱,我的腿上留下了一条十几厘米的伤疤,我敬重的领导死在了盗猎者的枪下,没有任何预兆的与我天人相隔,他喜欢的姑娘一直在等他……太多了。所以,我不想我的人生里都是恨,我的朋友告诉我,原谅远远会比恨更让人活的痛快。”
母亲听着女儿的话,表情或凝重,或惊险,或心疼,她想看看女儿的伤疤,可无能为力的躺在这里,女儿更不会让她看。她和自己一样,从来不会袒露伤口,她不喜欢同情。
她的女儿,比两个儿子都更像自己。
她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