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有些沉默。
张景宗果然是个聪明人。
虽然他说着不应妄测上意,但是实际上,他却一眼就看出了赵祯此刻心底的纠结。
张景宗的这番话,实际上就是在告诉赵祯,刘娥对他并没有那么提防。
至于说底下人事事禀告,处处请示,并非刘娥的本意,而是底下人觉得这样做刘娥会高兴而已。
这番话,单说出来,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
但是,配合着之前张景宗的举动,就多了几分可信之意。
张景宗敢不禀报刘娥,直接领赵祯这个官家之命去办事,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事,本身其实就能说明,刘娥并没有要求底下人,一定要将赵祯的一举一动都禀报上去,更没有要求赵祯身边的人,在替他办事之前一定要先告诉刘娥。
说白了,就是这些人这么做,都是他们自己在妄测‘上’意,觉得这么做会得到刘娥的青睐。
于是,片刻之后,赵祯轻叹了一声,道。
“朕明白了。”
“还有一个问题……”
“那日审问雷允恭时,是张都知派人,在宫外一直拦着丁相公吧?”
这话虽是疑问,但是,却带着淡淡的笃定之意。
张景宗的身子往下压了压,并未说话,但是,这样的答案便也足够了。
于是,赵祯心中了然,思索了片刻,他开口道。
“这样吧,你再替朕办一件事。”
“之前朕有个姓许的乳母,因过被逐出宫嫁人,前些日子,朕看到了她侍奉朕时留下的旧物,睹物思人甚是想念。”
“过几日闲下来,你将她带进宫中,和朕叙叙旧吧。”
“是……”
就像张景宗自己说的那样,面对赵祯的旨意,他就像对待刘娥的吩咐一般,没有犹疑,直接领命而去。
赵祯没有问张景宗查出了丁谓什么罪证,张景宗也没有再提,二人之间仿佛形成了某种默契。
不过,哪怕是张景宗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之后,赵祯也依旧坐在原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和聪明人说话,省力气是省力气,但是,却也费心思。
刚刚张景宗的话可以信吗?
赵祯觉得,或许有七分可信,但至少有三分不可信。
张景宗的话里话外,都在强调一件事情,那就是,刘娥和赵祯是亲母子,所以,赵祯完全可以信任刘娥,不用事事小心。
他还说,不论是定期禀报赵祯的一举一动,还是替赵祯办事的内侍提前请示,都是这些人为了逢迎所为,并非是出自刘娥的吩咐。
这话或许是真的,但是,却一定不是全部的真话。
因为这番话中,有一个巨大的破绽,那就是,把刘娥说的太无能了,好像刘娥连底下的这些内侍都管不了一样。
可事实却是,如今的内宫外朝,都被刘娥一手控制。
要知道,内宫之人,是最会看风向的。
如果说,她真的就像张景宗说的那样,一直嘱咐内侍们,侍奉赵祯要比侍奉她更尽心尽责的话,那么,打从一开始,她就应该严厉制止宫人们的这种举动。
但是刘娥没有这么做,她对于宫人们的这些做法一直是听之任之,这其实本身就已经代表了一种态度。
所以,张景宗的话,不能全信。
但是,如果不是这个解释的话,那么,就又回到了原本的问题,张景宗为什么会在不禀告刘娥的状况下,敢直接执行赵祯的旨意呢?
赵祯的指节轻轻的在桌案上有节奏的敲击着,忽然,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心中有了答案。
行动本身就是态度,但态度不是一成不变的!
张景宗的话不能全信,却也不能不信。
身为刘娥最信任的内侍之一,张景宗对刘娥的心态把握,一定是最准确的。
眼下这个时间点,他对赵祯说出这番话,其实是在暗示赵祯,不论以前如何,但是以后,刘娥对他的态度,就是张景宗说的那样。
更直白的说,或许之前,对于底下人的那些举动,刘娥是默许的,但是,随着赵祯日渐长大,甚至是慢慢展露出自己的政治能力,刘娥也会适当的改变她对赵祯的管束方式。
对,张景宗的这番话,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像是代替刘娥在向赵祯传达善意。
所以说,天家关系,就是如此复杂。
明明是母子,但是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却需要特意选择正确的时机,用合理的方式。
今天的这番话,如果是刘娥亲自来说,那么,赵祯要么觉得刘娥是在安抚他,要么会觉得刘娥是在绵里藏针的警告他。
但是总之,不会相信刘娥是真心实意。
这就像是赵祯想要参与政事一样,力度稍轻则无用,力度稍重,则会引起刘娥的疑心。
所以,想要安全的达成目的,言语,行动,恰当的时机,乃至是好用的人手,都缺一不可。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赵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如果他的猜测正确的话,那么,这无疑算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这不仅仅意味着,赵祯在这宫中,之后能够获得更高的自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