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贵为都城,寸土寸金,街上不分时段的热闹。
烟火气氤氲满路,路明知行走其间,任冬风将心事吹冷。
她宁肯打工二十年也非要还这个魂,必不是吃饱了撑的。
还魂当日,她曾在茶楼听进一耳传奇,走向固然离谱,开头一句却为实情。
“世有煞星,然后有诛煞人。
煞星命多舛,而诛煞人不长寿。”
不同于故事,煞星仍存世间,并未绝迹。
而她,便是那不长寿的诛煞人。
煞星与诛煞人俱该在二十岁自然觉醒身份。
她死时尚未满岁数,在奈何桥头一困数月不得转生,向上层层打听,方知她竟有个诛煞人身份。
未完成使命的诛煞人无法入轮回,她别无他选,只能顶着破烂身子,从地底爬回阳间。
还魂前,她在冥府向各路新旧鬼魂拜师学艺,历经二十年堪堪能出师,踌躇满志想要一杀必中,出来后才发现,她连煞星是谁都毫无头绪。
有关煞星,她只知道:煞星出则灾祸生。
煞星觉醒后的最初二十年,每逢生辰,他身边最亲近之人都会暴毙,而自第二十一年起,则年年降天灾。
洪涝、大旱、疫病不一而足。
煞星除非被诛煞人诛杀,否则死后转世仍为煞星,生生世世,为世间带来无尽灾祸。
在步府别苑这些时日,她对近二十年的人间事做了番简单了解,世间尚未有连年固定的天灾,煞星觉醒应不足二十年。
依煞星在二十岁自然觉醒来推算,他今年未满四十,期间若转过世,或许还不到二十。
几日前她绘下召魂阵,就是想打探远近的克亲传闻,饮过她召魂血的鬼魂还没有消息传回,煞星淹没于人海,她的时间又实在拮据……
路明知行在主街,久违地晒着太阳,糖画、包子、脂粉铺连成一线,叫卖声不绝于耳,她偶尔听听瞧瞧,看似闲游,心中已失闲情。
行过一截热闹地段,她耳朵轻动——身后又有人跟着她。
还魂当夜她被那一盆冷水淋坏了身子,也浇灭了一连数日的敏锐,身体刚养好六七成,又先是绘召魂阵,后为步择清施净神咒,耗尽心神一病至今,期间有没有人盯着,她实无余力察觉。
这会儿总算好些,不想刚一出门,“尾巴”又至。
她不动声色,佯作未觉,细听后头的动静。
因身体是新修的,路明知五感宛若新生儿,本就较常人灵敏,冥府学艺的二十年,她又训练过抵御危险的技能。
不多时,已分辨出跟着的人有两方。
一方在前,约莫两三人,另一方则偏后,俨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格局。
后头那方距离略远,路明知一时难断具体人数,但对方跟得极隐秘,连她也险些未觉,人数应不超两人,而且必是高手。
她环视四周,正盘算把人引到何处合适,身后人竟又倏忽不见了。
与此同时,“啪——”一道响亮抚尺声入耳,转头看,她恰巧行到一间茶馆。
能在西京住的多为富人,不止满足于温饱,还追求精神上的乐子,听书饮茶文化兴盛。
她到时故事刚开场,说来也巧,主角算她半个相识。
“心期极乐三千界,世事怀安二十年……”
说相识其实也不尽然,说书人讲的是当朝太师步怀安,其人也是步择清的父亲。
因着步择清的缘故,路明知单方面与这位步太师识一个“久闻大名,缘悭一面”。
步怀安少年天才,十三中举,十七连中三元,十八官居三品,很快又升到太师位置,位列三公之首。此后大刀阔斧搞改革,推行新政惠民生,朝野上下无论敌友,皆不得不认他是良臣。
路明知心中暗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想来是个谬论,步择清跟他爹比,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足见古语误人。
然故事很快迎来转折。
“步太师功德无量,护佑黎民,却可叹福薄……”
在步怀安成为太师后不久,得益于他主张推行的新政,民田丰收仓廪充实,他一时风头无两;
与他青梅竹马的妻子张氏怀胎六甲,他将为人父,可谓双喜临门。
无奈造化弄人,张氏怀胎七月时早产,彼时步怀安还远在沽宁城探访民情,匆匆赶回只见到妻子冰冷的尸体和安静的婴孩步择清。
“大概因为早产,这位步小公子天生孱弱,刚出生时竟一声未哭,产婆差点以为孩子也是个死的。”
路明知却了然:他没有哭,是因为双世蛊。
双世蛊缠连两世,第二世进得仓促,往往需三五日方能洗净前尘,当年众人所见的婴孩体内其实是成人亡魂。
“步太师是个痴情人,妻子逝后,他长跪灵堂七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直至身体虚脱,人事不省,才被仆从抬出,再睁眼已是华发早生,唉——”
说来也巧,张氏命陨那日恰是步怀安的生辰,自此他再不贺诞,也没续弦,家中既无妾室也无通房,他始终孑然一身。
说书人半真半假掩面啼泣,座上客也被感染,拭泪连连。
机灵的小童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