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蝴蝶(1 / 3)

少年人侧脸线条凌厉干净,声色清朗微哑,如流泉击石。

“娘娘又瘦了,脚腕一圈这样松,我听人说,卜筮一法耗的是精气心血,娘娘智计无双,又何苦总是执着于此道呢?”

说完,他抬起头,孟长盈正垂目静静看着他,眼下那粒淡色小痣融进尾睫垂落的阴影中。

那目光似是短暂歇息的轻灵蝴蝶,悄然落在他肩上。

万俟望无端舌尖发麻,呼吸堵在喉口,还握在手里的纤细脚踝似乎动了下,抑或动的是他的手掌,想要摩挲触碰,想要压住这鼓噪的异常,却又踌躇着,怕蝶儿惊飞。

难得他也有这种时候。

“无有父母,无有师保,也唯有卜筮请先灵一问吉凶了。”

孟长盈答了他的话,一句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几分真心的关怀,竟让她就这样坦诚剖白了心绪。

孟长盈很少和他说起过父母师友,那是他不能涉足的领域。

中原世家女的交往范围本就有限,她的父母师友或许全都埋葬在六年前的国史案,只余其孑然一身。

那年孟长盈方才十六。

万俟望第一次清楚感知到,在这胡人皇庭之中,孟长盈有多孤独。

他人问灵是问诸天神佛,如此尚且要怕折寿,孟长盈却频频卜筮,她问的又是谁?

万俟望喉结滑动,浑身的血热起来,似乎此时不该升起狩猎的本能,但他敏锐察觉到,这是他能靠近的绝佳机会。

不管是为了权力抑或别的什么,他只知道机不可失。

可这时机太短。

孟长盈脚踝微动,轻踢了下万俟望的胸口,抽回脚,转身离去。

衣袂裙摆轻飘飘拍过万俟望仰着的侧脸,如恼人轻风,带着草药苦味,微微凉。

蝴蝶飞走了。

孟长盈走到卜筮常用的青玉案前,星展正手忙脚乱在摆蓍草纸笔。

一看孟长盈到了眼前,手一抖撞倒镂空铜香炉,香灰篷地散开,浮起一层细灰,呛人得很。

孟长盈后退两步,手掩住口鼻问:“月台呢?”

这种细活向来是月台来做,星展一般主外,要她耐下性子做这些事,后果便如眼前,总是能乱作一团。

孟长盈向来知人善用,各人只做自己擅长的,星展不去替常岚代班,候在她身边是做什么?

星展被扑了一脸灰,正咳嗽得不行,还激出来两行眼泪,冲出面上两道白,活脱脱一个花猫样。

她呸呸吐灰,瘪嘴委屈道:“主子又不是不知道月台,她哪里看得了你生病,这会正在校场,发了狠地飞毒镖呢。”

孟长盈抿唇,心头才压下去的烦躁又浮现,直接转身往外走。

星展把脸一抹,几步追上来扶住孟长盈手臂。

“我的主子哎,外面还下着雪呢,你这又是闹哪出?”

孟长盈脚步停住,扭过头看着她,唇线平直,一言不发。

星展一缩脖子,再迟钝也知道主子这是真生气了,她瞬间气短,转了话头就开始骂月台。

“月台也真是的,别说主子了,我都想揍她,每次出点什么差错,就要死要活恨不得抹脖子,真让人受不了。”

孟长盈穿了厚厚一身皮袍大氅,后面万俟望扶着檀木屏风,远远地问:“娘娘这是去哪?”

孟长盈头也不回,迈步出门,只留下一句:“不关你的事。”

万俟望:“……”

这人刚还温情着,怎么转头就翻脸?

星展说得不错,外头正纷纷扬扬的落雪,触目所见皆是一片白,冷风刮刀般割脸,吸口气寒风一路冰入肺腑,冷得要命。

眼看着孟长盈真要往校场去,星展慌得不行,这当头又不敢阻止,只好唤车马来。

一路上,孟长盈看着窗外,没和星展说话,星展鹌鹑似的缩在旁边,都不敢提一句关窗。

后山校场也是空荡荡的,这样的大雪天,鸡犬都入了窝,更别说人了。

校场后屋子里开了扇窗,崔绍披着厚毛裘靠窗喝酒,耳根子红通通的,看着外面嘿嘿直乐。

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校场里两个满身挂雪的人影正打得难解难分,正是月台和郁贺。

孤山、飞雪、交锋……抛去别的不说,这场景还真够风雅意趣。

正这时,另两道人影入了画,崔绍本来还没认出人。结果星展一回头,冲他龇牙咧嘴地比划,这才知道坏菜了。

崔绍把酒一放,手撑窗户跳将出去,几步追上孟长盈。

“孟姐姐怎么来了,这大冷的天,可别把你冻坏了!”

崔岳与孟震乃师出同门,两家情谊深厚,崔绍少时顽皮,和孟长盈玩得好。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他还是执拗地唤一声孟姐姐,仿佛山河未变,故人犹在。

孟长盈眼神都未分给他,只继续朝前走。

崔绍对星展挤眼睛,这怎么个事?

星展耸肩摊手摇头,又指指场中干架凶猛的月台,还能怎么回事,就这么回事呗。

风雪交加,孟长盈呼呼小口喘气,崔绍连忙扬起毛氅挡着风,一时间也不由得懊恼,明知道孟长盈把身边人看得比什么都重,他好歹也该拦着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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