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别这般和人挤了,寻你半天。”二人走在街边,谢迁尧将手中的糖人递给沈旭芸。
沈旭芸无言接下后睨了谢迁尧一眼,分明是这人自己先往那人堆中钻的。而谢迁尧本人毫无自知之明,寻着人后还去街边摊子上点了两个糖人犒劳自己寻人的辛劳。
沈旭芸咬下小口糖人,任由口中覆满甜腻,她看着两旁张灯结彩的铺子:“接下来去哪?”
“去祈福。”
那是棵巨大的古树,那树干眼观起来较整个祥福楼还要粗上几圈,树冠遮天蔽日挂满红带,可惜入了秋后枝叶稀疏,泛着黄,有风一过便雪似的落。众生在此虔诚献香抑或挂牌祈福,颇为熙攘。
“甚是难看,”谢迁尧仰着头,毫不给这千年古根留情面,“这北方入了秋当真是一派萧条。”
沈旭芸上前捻住几张在低处飘动的红带,有的明显因岁月蹉跎而陈旧黯淡,她依着往来人群手中的灯笼明光勉强看清。
第一张。
走马扶风花落夜,金榜题名会有时。
第二张。
宦海茫茫,但求无过。
第三张。
神明在上,愿青云直上,富贵荣华。
“还挺贪,”谢迁尧又凑上前来点评沈旭芸手中那张红带,转而问沈旭芸,“你相信这世间有神明吗?”
沈旭芸将那贪念十足的红带纵回风中:“人在走投无路时,便往往寄希望于神明保佑。可既已为神,又怎会在意我等凡人。”
“聊作寄托也好,相信神明又怎不是一种活下去的希望?给。”谢迁尧不知何时去买了几条祈福用的红带。
沈旭芸若有所思地接过那鲜艳的红带,她鲜少来往寺庙道观,更是不曾为祈福散财。
“你说的在理。”沈旭芸释然提笔落字。
鸿丰四年,且行。但求问心无过,平安顺遂。
谢迁尧一字一字念了出来:“平安顺遂……”
“平安顺遂。”沈旭芸笑着复读。
沈旭芸知道方才谢迁尧也在动笔:“你写了什么?”
谢迁尧闻言,覆手露出手中红带给她看。
囚鸟尽欢,随风行歌。
囚鸟,是自喻么?沈旭芸将笔还予卖红带的小贩时,心中顾虑仍旧未散。
“我来挂。”谢迁尧伸手要接,沈旭芸不曾多想便交给了他。
谢迁尧踮起脚尖寻了个红带稍稀疏的枝丫,将沈旭芸的红带系上。
沈旭芸看见他没有挂自己的,遂问道:“谢迁尧,你自己写的呢?”
谢迁尧冲她笑了笑,左手二指钳着自己的红带:“这。”
迎着沈旭芸好奇的目光,谢迁尧抬眸看见满树的红带飘动,他抬手将那红带举过头顶,迎着一阵晚来秋风,松了手。
红带被强势的风携走,自手中卷向天空,自人世飘向云间。
“如此,随风行歌。”谢迁尧笑着对沈旭芸介绍。
沈旭芸呆看着那写着“囚鸟尽欢”的红带随风消失在视野之中。天空,这或许就是谢迁尧心之所向的归处。
可这并非是你该走的路。
回去路上,谢迁尧忽然发问:“孟逍杭……同你很熟么?”
谢迁尧这话似是打磨良久,方才出口。沈旭芸新奇于谢迁尧会问起孟逍杭,她思索一番才回忆道:“承武五十九年,他身无分文踏足皇都赶考,是祥福楼接济了他。”
孟逍杭是实打实的寒门贵子,他祖家萍洲多水路,良田稀薄矮山又多。沈旭芸曾经问起,孟逍杭自言他八岁时双亲惨遭山匪劫掠残杀,他被邻里收留养大,离开萍洲时已是孑然一身。
沈旭芸如实道:“孟逍杭此人心思太重,我与他相识多年,都看不准他究竟心中作何想。有时我会觉得他的神色中似有不易察觉的毒辣,令人不寒而栗。”
“可你仍旧长久同他谋事。”谢迁尧话语莫名有些沉闷。
“除却孟逍杭,还有何人能在朝中斡旋?”沈旭芸忽然看向谢迁尧,狡黠一笑,“不同他谋事,难不成是那群只知压榨百姓攀比田地的士族?还是与你谢公子?”
沈旭芸此言竟有些咄咄逼人,谢迁尧一下怔住,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你如何笃定能有所成效?”
“我从未笃定过。但倘若无人启程,我们眼下所拥有的一切,便要悉数被现实碾作齑粉。我曾言所谓天下所谓百姓,我承认未免苍白无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往小而言,只是为了沈家班,为了我的亲人挚友,为了我自己。”沈旭芸如实回答。
沈旭芸向谢迁尧追问:“你这一生,可有过要拼死守护之人与物?”
此话出口,居然令谢迁尧一时不知从何答起,他当真开始思考沈旭芸所问。
良久,他答:“……未曾。”
未曾。
沈旭芸一怔,徒然停下了脚步,与谢迁尧直勾勾的对视,她的手心发寒,这对她而言着实理解无能。
“从未有过?”
谢迁尧波澜不惊:“至少是目前,谢家的资产于我而言皆是身外之物,即便死后也带不走。至于亲人,我生母已故多年,生父——”
谢迁尧缄默,沈旭芸会意。自上次葛明口中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