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不自觉顿了顿,须臾间,又恢复原状。
刘据宴请属下时,向来作态随意,免得他们吃饭时不自在,今日同样如此。
他刚把碗筷拿起来,正想问问金日磾家中妻儿的状况,可一抬头,瞧见对方那张案几,还有案几上的菜肴。
刘据突然皱起眉头。
啪。
碗筷放在桌案上,发出不轻不响的声音。
殿内几人循声望来,未等金日磾开口,刘据就说道:“翁叔你今日且先回,孤晚间再宴请你。”
金日磾看了看自己的桌案,终究没有说什么,拱手一礼,起身告退。
左右服侍太子的两位姬妾还在愣神,宴席备好,殿下怎么赶人了,这时,却听太子平淡道:
“你们也出去。”
“……是。”
眼见太子脸色不对,二女也不敢再放肆,凛然退走。
过了会儿,殿内响起喊声:“魏胜。”
“殿下,奴婢在。”魏小公公躬身入殿,他进来时,刘据没有坐在主位,而是坐在靠近殿门口的一张桌案后。
原本给金日磾置的那张桌案。
小巧,低矮,位置就差摆到殿外去,刘据坐在那儿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案几上菜肴两盘,不见半点荤腥。
“你去看看孤的位子上,都有什么菜肴。”刘据端着碗,吃着饭,头也不抬的说道。
扑通。
魏小公公没去看,反而直接跪地,惶急道:“回殿下,鹿肉一盘,羊汤一鼎,时蔬各一。”
“奴婢知道殿下宴请金厩长时,向来同吃一样的菜肴,奴婢给两位贵人说了,她们……”
“她们不信。”
说到后面,魏小公公声调低至不可闻,脸上尽是惶恐不安。
刘据听罢没作声,往嘴里大口喂着饭,等咽下嘴里的饭食,他才问道:“她们两个得罪人了?”
两个姬妾入宫没有半年、也有几个月了,连太子宫里什么人、什么路数都没摸清楚?
魏小公公瞧了眼太子,小心翼翼道:“二位贵人不懂规矩了点,两位良娣,也纵容了些。”
“不懂规矩?”
刘据重复了一遍这个饱含深意的形容,他吃着原本给金日磾准备的粗茶淡饭,叹了口气。
“唉。”
“在宫里不懂规矩怎么行,孤在朝堂上都要懂规矩,她们不懂?”
铛铛。
刘据敲了敲简陋的菜肴、小号的案几,又问:“除了今个儿,还有吗?”
“回殿下,金厩长是个匈奴人,平常…平常……”魏小公公把头埋在地上,低声道:
“平常二位贵人私下谈论时,多少有些闲言碎语。”
“嗯。”
“看来确实不懂规矩。”刘据沉吟一声,又吃了一口,“连你这个阉人,她们都给得罪了。”
魏小公公不说话,只是跪地更恭敬了。
小太监对主子的枕边人,向来都是笑脸相迎、以和为贵,若非特殊情况,不会背后上禀坏话。
毕竟床头打架床尾合……
太子宫也不兴动不动就跪地,平常魏小公公也不会跪,但现在他在请罪,所以跪的很瓷实。
两位孺子确实得罪他了,若要问是哪里,可能就是那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
两位良娣都不敢这么对咱家,你们他娘的是哪根葱?
瞎了狗眼!?
殿内寂静一阵,刘据看着这两盘青菜,又看了看逼近墙角的位置,终究是悠然一叹。
“不会做事可以学,不会做人,可就麻烦了。”
“孤尚且如履薄冰,一个错都不能犯,哪容得旁人犯错?更何况是枕边人?那是孤的肱股之臣呐,受此羞辱,你说让孤怎么办?”
刘据怅然片刻,“……别跪了,交代三件事。”
说不让跪就不跪。
魏小公公连忙爬起,蹲在案几旁,作附耳倾听状。
刘据重新往嘴里喂饭,边吃边道:“第一,晚间孤要设宴,你替孤问问庖厨,孤对他们恩遇有加,能不能做顿盛宴。”
“第二,两位孺子的头衔去了,人交给李良娣,让她看着办。”
“第三……”
说着,刘据看向魏小公公,郑重叮嘱道:“去长公主府,再要几个美人来。”
“跟长公主把事情说清楚,不要让她以为,孤对她送来的人有什么嫌隙,记住了吗?”
魏小公公重重点头:“记住了!”
“去吧。”
片刻后,殿内仅剩下一人用膳的咀嚼声,不知过了多久,空旷的大殿适才响起一声哀叹:“可惜了一对姐妹呦……”
魏小公公离开正殿后,去办的第一件事是第二个吩咐,他找到后园的李良娣,将事情说了。
李珆沉默良久,劳烦魏胜重说一遍,太子的话一个字都不要漏。
小太监照办了。
然后。
在当日夜里,太子宫没有什么‘姐妹情谊’,只有两杯酒,两道同去奈何桥的‘姐妹魂’,仅此而已……
(本章完)